黃淮都督終究是個帶兵出身的人,總是過于喜歡以力破巧,尤其是伴隨著大順軍改之后的戰術變革,這種思路更是深深影響了軍事貴族的思維。
什么碉樓城寨,不要講這個陰謀那個計策,把炮弄上來轟就是了。
什么智計百出、誘敵深入,把部隊拉過去結陣抗就是了。
戰略上要講技巧,戰術上就是一力破萬巧。
尤其是要么打西南、要么打西域,真就是這么粗暴。千余兵加幾門炮,往西域的幾座棱堡城里一蹲,什么這個部族、那個圣裔,外面成千上萬叛軍也自巋然不動。
野戰就是摧枯拉朽。
西域那種地方,更是需要一股子狠勁兒,方能鎮得住。
自然,用在需要暴力手段保證推行的治水、治淮、廢漕等問題上,這是塊好鋼。
皇帝也想明白了,除非恢復運河、廢棄海運,否則怎么弄都會不滿。
既然根本問題不能解決、不能更改,懷柔就毫無意義了。
那還不如直接暴力點。
然而在這種細膩的地方民政上,思路就明顯不對路了。
劉鈺則是為了給新興階層站臺,也為了南洋開發的第一步順利些,希望這件事迅速解決掉。
萬事開頭難,要是開頭就遇到這樣的麻煩事,那南洋可真就要搞“奴隸制”了。
一群包工的,在各地收人,然后送到南洋做工還錢給包工的。由包工頭和種植園直接聯系,包工順便監工,錢直接到包工頭賬上。這或許會成為新興階層最樂意接受的辦法,省了許多麻煩。
可那南洋就徹底離心離德了,說不定最多十年八年之內,就再上火山大聚義了。
想了想,劉鈺心道,既要讓新興階層邁出這一步、又不敢動國內的士紳,那就只能自己吃虧了。
好在大順的百姓……便宜。
要真是百十兩一個,就南洋所需的人口,他就算想自己吃點虧,那也吃不起。
江蘇節度使說的沒錯,確實是這么個道理。今年強制免除了債務,那么明年就會出現民變,而且責任還得是出臺政策的人擔著。誰也不肯冒這個險。
因為這畢竟不是一次性的事。
要說先把今年頂過去,明年派人去各地駐扎,提前收人,到時候成批往南洋運行不行?
也不行。
那樣怕是會出現變種的“逃奴”事件。
欠了士紳債務的佃戶,想去南洋,就會往收人的地方跑。而各地士紳,就會往收人的地方追……
那收人的地方,可就真成了湯姆叔叔的小屋了。
舊社會已經足夠魔幻了,大順沒出“逃奴法”,或者“逃人法”,已經算是奇跡了。
到時候別在因為這種事鬧得太大,把大順逼出來“逃人法”,那就真是惡心到極點了。
而且矛盾也會過早地激發出來,朝廷這邊也難說會怎么辦。甚至可能因為“逃奴”這件事,演化成一場大爭端。
大順沒有奴隸。但,欠了士紳的債、一輩子還不完的人,滿天下都是。偏偏不欠錢的自耕農是絕對不可能下九死一生的南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