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貸給佃戶小農,根本收不回本。一場水災,就一無所有了。就算想還錢,那也還不起。”
“而且,你放15%的低息貸,若不需要太多抵押,諸多窮戶多半立刻要從這里貸錢去還舊債。”
“去南洋,能不能賺回來這些錢呢?我看是未必的。這里面的坑,實在是填不滿的。”
劉鈺嘆息道:“我豈不知?只是此事若朝廷辦,肯定不行。朝廷或有更好的辦法,但朝廷不用。這青苗法,更不可能用了。若說為了賺錢放貸生息,復《周禮》舊制,不好處理;但若為了救濟百姓,這又治標不治本,實是沒有這么多錢。”
他說的更好的、朝廷不用的辦法,無非是重走舊路。
要么均田。
要么永佃加稅改。
提稅,才能更好地維護小農經濟的穩定性。三十稅一的國稅和隨意的地方攤派政策,只會導致小農破產加速,這一點朝廷不是沒有明白人,很多人看的很明白,但并不敢說的很明白。
有時候,政策導致的后果,往往是違背常理和直覺的。
而青苗法朝廷不能用的主要問題,是因為歷來小農就是最差的貸款方。即便后世,銀行也更愿意和大企業打交道,而不愿意和小農打交道,很容易出不良貸款。
朝廷若行青苗法,收不回債咋辦?縣官帶著衙役,去扒房子牽牛?就算扒房子牽牛,也得有牛可牽才行啊。
是以這個辦法朝廷就根本沒法用。
江蘇節度使適才的愕然,也正因如此。
這明顯是個天坑,家財萬貫都要賠個底掉的天坑,節度使從不認為劉鈺傻,自己都能想明白的事,這位靠貿易工商富有百萬的會不清楚?
要說出于好心、善良、仁義之類的,那就實在不得不叫人震驚愕然了。
真有人信仁義?
還是說這是有錢沒地方花了?
江蘇節度使見黃淮都督也勸了,自己似乎也要適當展示下善意的態度才是。
“國公,此事雖系善舉,但……窮是救不完的。如今朝廷要棉將近二十個州縣的錢糧,若先在這二十州縣之內試行,自然是利民救民的善舉。只是,蘇北多災,只恐錢都打了水漂,到最后什么都沒解決。”
“我在這也說句實話,善舉雖好,卻也要量力而行。若國公覺得去南洋真能賺回來,便做;若賺不回來,便不要做了。”
“至于國公若做,我自是支持的。不止我支持,各地地方官也必支持。此等善舉,又能助災民明年墾殖資本,自是好事。”
“年息15%,亦是自古未有的仁義之貸。”
“《周禮》言:遠郊二十而三者,萬泉期出息一千五百。甸稍縣都之民,萬泉期出息二千。如今兩淮乃甸稍縣都之民,竟可得萬錢千五之息,實大仁大義之舉!”
“至于說還不起債就下南洋做工還債,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既不違背《大順律》,亦不違背天地良心。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反正……此事國公自決。只要國公要做,我無二話,絕對支持。甚至可以叫各縣批撥倉廩暫用,做青苗倉亦可,不收一文錢。”
劉鈺忙道:“有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但今年的事,還是要從速解決。既然節度使擔心今年強制平債,明年青黃不接的時候出民變。那有這等青苗之貸,明年的事便不用擔心。今年的事,還請特事特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