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鈺對陳亨的想法很是贊許,對大多數商人他嘴上雖罵的多,但在這件事上,倒是可以理解他們。
社會意識落后于社會存在。
這些商人的思維,還沒有從行商、坐商、買辦的思路,適應他們新的、對外擴張搶占市場的社會身份。
一群之前坐在家里收錢的人,要求他們去了解歐洲的市場行情,也著實是強人所難。
歐洲市場茶葉賣多少錢、有多少人喝得起,之前和他們無關。
之前他們只關心,歐洲從他們手里買茶葉定什么價。
現在西洋貿易公司的貨船,才第一次前往歐洲返航,也算是大順第一次主動把貨物往歐洲賣。瑞典不算,因為瑞典大順這邊沒有絕對的主動權。
這一次西洋貿易公司的船,是正大光明地在阿姆斯特丹停靠的,是大搖大擺在荷蘭七省的拍賣會上拍賣批發貨物的,也是真真正正賣了一批期貨券的。
一旦自己把握了主動權,就要考慮更多的問題。
之前,荷蘭東印度公司在和奧斯坦德公司競爭茶葉壟斷權的那幾年,荷蘭東印度公司賠了不少錢,但對當時的大順商人來說,這種賺和賠與他們一點關系都沒有,他們依舊按照正常價格批發茶葉。
現在身份轉變了,就必須要考慮這些情況了。
老朽一輩指望他們轉變想法,太難了。
只能把他們熬死。
現在提出這些想法的,是年輕人,這就是個非常值得慶賀的事。
陳亨見劉鈺點頭贊許,又道:“國公自來不做這種空談事,想來國公這么問,肯定早已派人去搜集了那邊的情況。若不然,國公是不會問的。”
“國公不妨那那邊的情況說出來,這樣大家才能判斷到底是該漲價,還是該降價。”
一眾商人恍然大悟,心道是啊,國公做事向來不講空談卦算,他既然這么問,自是有道理可論的,自己怎么就沒想到呢?
劉鈺笑著點點頭道:“說的沒錯。但問題是,這是我這個監管者該做的事嗎?你們董事會是干什么吃的?如果我不說話,我不去做這些事,你們怎么辦?這才是關鍵的問題。”
“這就跟養孩子似的,你說襁褓之中的時候,要照顧的無微不至。等著長到二十了,還得告訴孩子餓了要吃、渴了要喝嗎?”
“從和瑞典合作開始,從對日貿易開始,至今也快二十年了吧?也該長大了吧?”
“不過現在就事論事,我就將搜集到的那邊的情況和你們說說,你們自行判斷。”
“英國現在和咱們差不多,一樣是個主要以種地、養羊為主的國家。他們圈地之后,不是租賃小塊維系社會穩定,而是雇工制。那些無法做工的、用不了的人,要么去死,要么出海,要么去城市做工。”
“既說賣茶葉,那就要說這足足幾百萬人的農業雇工。應該說,此時英國任何一個農業雇工的日子,過的都比天朝大部分的百姓強。啤酒肚,笑意滿滿的臉,算是標配吧。”
說著,他拿出了委托田平在英國那邊搜集到的數據,不得不說,英國的農業雇工和大順的佃農,完全是兩個階層。都是農民,或者都可以叫農民,但真不是一回事。
“我給你們念念。”
“英國養羊、種地,所以雇工最貴的時候,是割草和收獲的日子。工資是按周結算,這是西洋人神創世的說法,一周就是七天,一個月是四周。”
“割草的時候,一個熟練勞動力,一周的工錢大約是10先令。一個月下來,大約是30先令,也就是1.5英鎊,折合大約五兩銀子。”
“農閑季節,長工嘛,農閑季節也得發工資。那時候低一些,平均下來是6先令一周,一個月是24先令,大約是3兩四五錢銀子。”
“我隨便舉一個普通農業雇工的一家收入,你們自己算算,茶葉定價應該怎么算?”
“一家住在萊斯特郡馬基特哈伯勒地區的一家農業雇工。”
“家長是個三十七八歲的做活老手,一年做長工,加上做計件,忙的時候加工錢,干份外的活,一年收入是大約35英鎊,100兩銀子吧。”
“大兒子十九,年輕火力壯,但論干活,還是不如二十七八到三十七八的壯年。所以一年能能拿到大約26英鎊。”
“二兒子十六,一年能賺22英鎊。”
“小兒子十四,干點雜活,一年是10英鎊。”
“他老婆養羊擠奶,一年能賣個3英鎊;再加上農忙時候打打零工,一年能收入個大約十英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