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還是老的辣,這句老話,在這種新舊之交的時代里,未必正確。
只不過徐濤這種老頭兒,屬于是大順商人中的特殊人群。
對走私、走私轉正為合法、貿易、國家力量行政干預貿易之類的事,經歷的太多,太容易理解這其中的道道。
大順的對日貿易的海商,算是大順商人中很特殊的一個群體,尤其是劉鈺之前就搞對日貿易的海商。
他們經歷過明末戰亂結束、經濟恢復,國家缺貨幣的時候,拿著朝廷的固定價去日本買銅。當過朝廷的買辦——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中國經濟總量太大,是真的缺貨幣。而大順的這些大臣,雖然不懂經濟學,但也不至于混到跟朝鮮似的,要搞全面取消貨幣政策,只能去日本買銅回來鑄幣,以應對戰亂恢復后的本國經濟。
經歷過日本貿易黃金時代最后余暉,掌控著銅的定價權,拿著比日本的開采熔煉價還低的銅塊,因為日本商人可以用生絲來補這部分賠的差價——類似于歷史上英國東印度公司讓清朝十三行買辦用賠本價賣呢絨,從茶葉上找。
經歷過一夜之間日本收緊了金銀貴金屬出口的政策影響,不只是徐濤的大兒子走私被日本海防炮臺打死這么簡單,更有朝廷定死了銅價,以至于許多為朝廷辦銅的官方買辦在日本拿回銅定價權后傾家蕩產的慘事——朝廷按照當年日本沒有貿易信牌時候的銅價定的,而朝廷官僚向來反應遲鈍,不會因為銅價上漲就說多給這些買辦點錢。
最終經歷了劉鈺一手把“走私”變成“合法”貿易的過程。
他們對壟斷、走私、行政干預、關稅的理解,是和其余商人不同的。
因為說的好聽點,他們是海商。難聽點,就是走私販子、海盜、上岸之后才是商人。
和那些坐在家里收錢的茶葉販子,真不一樣。
所以徐亨說,荷蘭的那個J.J.VOUT&SONS組織可以賣走私品、路子野、效率高的時候,徐濤對此并不認為是長久之計。
因為他經歷過類似的事。
當年日本那邊也有專門的走私集團,但很快,那些走私集團壟斷了出貨渠道后,就會攜路徑以要價,壓低了他們走私品的價格。
市場渠道壟斷,依舊也是一種壟斷。
這一點,徐濤雖然不懂專業的詞匯,但他早年在日本貿易的經歷,讓他對此看的很透徹。
所以他認定,自己都能看明白的事,劉鈺不可能看不到。
以他這些年對劉鈺貿易風格的了解,知道劉鈺是絕對不喜歡被人捏住卵蛋的,不管是供貨還是銷售,都是如此。
是以,早晚要打的。
經歷過這么多,也使得徐家早早抱住了劉鈺。
徐濤算是商人階層中階級意識覺醒比較早的那批人,理論上,所謂的資產階級的階級意識覺醒,指的是:作為統治階級,制定符合資產階級利益的法律,把權力和錢綁定,權力不能世襲、但金錢可以世襲,法律要保護商人的資產,允許最大程度的資本的自由。
但,大順自有國情在此。商人階層中的聰明人,像徐濤這樣的,心里是有點逼數的,看看松江府駐扎的兩萬野戰精銳,這明顯不現實。
所以大順特色的商人階層的階級意識覺醒,到此時,只能到徐濤這種程度:海外貿易的規模和周轉資金越大,自己的地位才能越穩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