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孟松麓的打扮上來看,就知道這個學派真就如劉鈺評價新教舊教那樣,叫喊著復古的,多半是改革派;反過來,改革派,往往是最原教的。
這個學派本來就好武,雖嘴里喊著復古、古儒,可絲毫不妨礙他們把腰間的刀劍換成火槍,并沒有佩三尺劍。
孟松麓也是剛才聽這些年輕人在那閑扯,聽著頗有道理,甚至有種讓他撥云見日的感覺,是以好奇,特來叨擾。
一問才知,剛才說話的那個年輕人,竟和自己同宗,也是姓孟。
不過,名字就沒有那么文雅了,叫孟鐵柱。
再一問,得知這些人是要參加吏員培訓,要去阜寧縣那邊的。
遠處的商人一聽這個,心里不禁有些犯嘀咕。
那邊前一陣出了那么大的事,商人自是有所耳聞。
商人心里對那些被處死的鄉紳,頗有共情,只覺得興國公這一次實在有點過了。無非就是倒賣了點河工糧食而已,多大點事應該處以罰款就好,結果直接殺人,這就難免有些用刑過重了。
如今這做買賣的,誰身上沒有點爛事坑蒙拐騙,都是尋常手段。自己賣私鹽就不提了,往私鹽里摻沙子、摻灰鹽,不也常干
今日因為倒賣河工糧就被槍斃,自己若是覺得自己反正不倒賣河工糧便不當回事,下一次若是嚴抓坑蒙拐騙摻假走私呢
令商人沒想到的,是這些窮學生的嘴里,一個個都對殺那么多人的事毫不在意,甚至壓根就沒討論這件事做得對還是不對,似乎覺得這根本不是個值得討論的事。
包括那個剛過去搭話的書生,也壓根沒討論殺人是不是有點過了這件事。
相反,他們卻在討論,人已經殺了,之后怎么辦呢
孟松麓心里有些好奇,不知道這些對事情頗有見解的孟鐵柱對均田一事怎么看。
他也沒說自己的師從,只說道“如今阜寧幾縣,劣紳盡除,朝廷當行均田之法。不知諸位對習齋先生的均田之說,可有什么見解”
孟鐵柱一開口,就直接把孟松麓得罪了。
“我倒是看過。大概看了看,只覺得全是扯淡。”
孟松麓的臉色頓時有些難看,顏習齋也算是他的師祖了,別人當著他的面直接說師祖的想法都是扯淡,心里如何不氣
也就是他涵養好點,若是稍微差點,這時候就該把火槍了。
孟鐵柱卻沒注意到孟松麓臉上的不豫之色,張牙舞爪地在那開噴。
“顏習齋、李剛主、王昆繩的那些辦法,都是扯王八犢子。按李剛主的說法,人口滋生,以后沒法均田了怎么辦”
“他想的辦法是啥想的是,把天下田分為上中下三等。”
“若均上等田,則均五十畝;中等田,則均一百畝;下等田,則均一百五十畝。”
“待日后人口滋生,這中等田經過開發養護,已經成為了上等田,那么一人份的中等田就能變成兩人份”
“且不說他種沒種過地,就說一句。我們村子里,就算均田,上哪去一戶均五十畝、一百畝、一百五十畝”
“那也不說這夠不夠分,再說一個。”
“朝廷連官田都沒有,怎么均田他們出的主意,都是些什么狗屁主意有說讓佃戶種三十年,慢慢過渡的;有說提高私田稅賦,而讓官田減稅,大家就都把田獻成官田了;還有說要直接復井田制的。”
“這些鬼主意,我看一個都沒用。就說你若是士紳,你愿意三十年后拱手把地給佃戶”
“這和空談有什么區別我還說,要是畝產千斤,則就算按照現在的租子,便是不用均田也夠了呢。可這不是廢話嗎”
他噴完之后,旁邊一個同窗陰陽怪氣地接了一句。
“其實也不是沒辦法。”
“可以復古宗法制啊。”
“比如說,你家均了五十畝田。你生了三個兒子,那大兒子繼承,是為大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