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仁川起航第二天上午,客船就遇到了點事。
結果他去甲板上透氣的時候,正趕上遠處發現了幾個人飄在小船上,顯然是發生了海難。
他就幫忙搭了把手,救上來幾個人。
客船這邊的人,詢問之后確定都會說漢語,不是朝鮮人之后,就收了這些人的錢,給安排到了船上。
歸鄉人旁邊空出來的那張吊床,也就住進來一個人。
二十歲出頭的年紀,操著一口稍微有點古怪的膠遼官話。
簡短的交流之后,這人自稱自己姓趙,山東省登州府人士,跟隨商船往朝鮮做生意。結果遇到了海難,幸好得這艘船搭救。
再多聊下去,這個自稱姓趙的便不說話,看樣子不是太想說話,歸鄉人也就沒再多問。
唯獨聽著這個人也姓趙,心想這倒也是緣分,因為他也姓趙,名叫立本,很尋常的一個鹽工的名字。
想著這人顯然是個商人,又是登州府那邊的人。
雖說萍水相逢是個緣分,而同姓雖然也是緣分但姓趙的人多了去了,兩個人日后也沒見面的機會了。對面又是個悶葫蘆,幾句話憋不出來個屁,看起來也不愿意和人說話,也沒什么可聊的。
只當是自己歸鄉途中遇到的一件小事,順手為之,日后各走各的路,誰也不認得誰。
他此時自是想不到,不久之后他回到家鄉尋找弟弟老婆孩子的時候,與這個人還會再次相遇,甚至還要同行好一段時間。
直到那時候,他才知道,這個人其實并不姓趙,甚至不是大順人氏。
而是朝鮮國的人,姓權,叫權哲身。
這個人在原本歷史上,也算是朝鮮國族歷史中一個承前啟后的人物。甚至可以說,后續韓國的基督教泛濫、士大夫階層拒絕西學、基督教在半島底層全面發展開來,都和他有一定的關系。
這倒不是說他是個多虔誠的基督徒,恰恰相反,他是個正宗儒學弟子、兩班貴族、朝鮮國開實學先河的李瀷李星湖的關門弟子。
星湖學派左派的核心人物星湖左派著眼的是朝鮮因為商品經濟發展而舊制度瓦解、土地兼并民不聊生的農村,但實在找不到路了,最終走向了“以耶補儒”,希望重建道德建設道德天國三代之治的路。
他們嘗試過改革和救亡圖存,嘗試過破朱子而立新學,但結果卻是真的找不到路了,最終在以耶補儒的過程中反被同化路是有的,破而后立,砸碎舊的一切,立起新的普遍適用的東西,才能將民族的,變成世界的;再把世界的,包裝成傳統的;最后世界的,才會是民族的比如普遍適用的科學原理,正因為是世界的,所以才會在很長一段時間被打上思想鋼印,被認為那是西方民族的。
但顯然,大順作為文化母國和文明母國,有這個機會,比如引領普遍適用的工業時代物質基礎的新文化,然后民族的才能是世界的,因為那本身就是世界的但卻是民族引領的。
比如劉鈺搞鹽政改革的如皋之會,其原因就是劉鈺覺得物質基礎已經開始鋪開了,上層建筑要跟進。因為江蘇改革之后的經濟基礎,很快就會把全世界都卷進這個新的體系之中,一切都會以江蘇不斷發展的工業化為模板,而以這個模板搞出來的上層建筑,才能是民族的、并且是世界的。
然而朝鮮顯然是沒有這個機會的。
而也正是因為權哲身這群星湖激進派,儒學底子過于好,又是李星湖的關門弟子聰慧絕倫,可經濟基礎又不可能讓他脫離時代的局限性。
所以他搞的以耶補儒、反朱子理學、以及才學甚高名聲甚響亮,傳播甚廣。
這就直接給了黨爭嚴重的政敵一個白送的打擊借口。
政治斗爭嘛,難道真在乎信仰傳播在政敵看來,基督教不可怕,怕的是借用這個口子,搞儒學改革,最終掌握話語權而掌權,那才可怕。權哲身等人跳的這么高,簡直就是白送的機會,直接導致了朝鮮的實學改革斷絕、西學傳播毀滅。
這也是為什么明明是禁天主教,但最終結局卻是基督教沒被禁絕瘋狂蔓延;但實學科學全部被滅的原因政敵在乎的真的不是上帝天主昊天孔孟,在乎的是黨爭,士大夫為了不碰一身屎,肯定不去碰西學實學了。
而底層傳播誰在乎
黨爭而已。
禁教沒禁教,反倒把實學科學禁了,這也可謂是士大夫黨爭特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