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歡呼,也沒有人覺得生理不適,上了年紀的人,只是瞪圓了眼睛,干瞪眼,就這么瞪著,看著,要看個究竟。
都甚么年月了啊,王委員……怎么才來啊。
都貞觀三百零一年了啊,王委員,你為何才來呀。
年紀越是大,記憶越是多。
過去的,不會改變。
過去的,難以改變。
“王委員——”
有個老漢一聲干嚎,猛地跪了下去,“我給你磕頭了啊!!!!!!”
越是年長的窮漢,越是蒼老的面龐,越是難以承受這晚來的天公地道!
這世上的道理,人們以為的理所應當,從來不是理所應當!
爭不過,斗不過,就只能受著、忍著、挨著……
幸福安逸之家,大抵上,都是一般的快樂。
痛苦貧困之人,卻都有各自的難言之隱。
傷痕倘若被再度掰開,不過是二次傷害罷了。
再窮的窮漢,那也是漢子,誰人不要臉面,誰人不想尊嚴?
只是被打散了揉碎了,再無體面,再無尊嚴。
人們常說刁民狡猾,不可用之以柔,不可待之以善。
卻是忘了,那些個耕讀傳家的文章,可不是常言“人之初,性本善”,既然是善的,又為何狡猾刁滑了呢?倘使有的選,倘使可以活的更有尊嚴些許,又豈能如此睚眥必報,又豈能錙銖必較?
晉朝的皇帝說得好啊。
何不食肉糜?
“老爺!”
當看到一個個老者跪在地上磕頭,郭威猛地身軀一震,他自是沒有見過這等場面,在“昌忠社”中,也時常跟一些地方的官僚合作,也不是沒有見過像樣的好官,可“青天”之名,他是當真不曾見著。
回頭看著王角,見王角臉色如常,仿佛完全沒有看到有人跪下一般,他如鯁在喉,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王角站起身來,走到了前頭,郭威讓開之后,王角開口道:“我們國家很大,興許各地的鄉風有些不同,不過我老家北蒼省,只有祭祖的時候,才會磕個頭。我先生,老家江東省,那里也是如此。不知道是這湖南省的鄉風,與眾不同么?”
哭哭啼啼的場面,道不清的情緒。
那些跪下的老者們,多有子孫被“反動殺手”殺了,最近的一樁樁命案,放在以前,在這安仁鎮,不,哪怕是在耒陽縣,哪怕是整個衡州,整個湖南省,怎么可能給他們這種窮漢撐腰?
衙門朝哪兒開,他們都不知道。
“我剛才又問了一下,原來這湖南省的鄉風,跟別處也是一樣的,都是祭祖才給人磕頭。那我看只要還是能直起腰的,膝蓋沒有發軟的,還是不要磕頭的好。”
“剛來咱們安仁鎮的時候,‘八古集’的老人家,說他年輕時候做事多,腰桿不硬了,有時候直不起腰桿。我想了想,這種事情,好解決嘛。”
“老話說的好嘛,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這話是個什么意思呢?就是我們要尊老,也要愛幼。”
“我們新義勇,多的是年輕人、少年人,朝氣蓬勃。哪家的老人家,要是腰桿不好了,就找年輕人嘛,有他們給你撐腰,你這腰桿,再不硬,也能直起來。腿腳軟了站不好,也不用怕,有他們給你攙著扶著,你站著說話,也不累嘛,對不對?”
“今天,那些個到處搞暗殺的壞人,總算是消停了。他過去打一槍打兩槍的,嚇住了幾個人,但是很快就嚇不到了嘛。我們自己不害怕,什么妖魔鬼怪,都是自己躲起來的。見不得光嘛。”
“我們只要聯合起來,團結起來,不用管什么王委員還是黃委員,靠自己,不也是把楊傳志楊傳義這樣的‘江湖高手’抓了起來?”
“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今天我們把搞暗殺的殺手,統統都審判了,罪有應得。那末,將來壓得你們喘不過氣的,也可以審判了,還是罪有應得。殺手是敵人,盤剝你們的,也是敵人。”
“敵人是很多的,敵人是很強的,你們今天就開始磕頭,那我看就不用起來了,以后的日子長著呢,我們要審判那么多的罪人,判一個,你就磕一個,那大約是磕不過來。定是要一三五磕頭,二四六準備磕頭,七八九抬頭一看,說不定我這個王委員人都沒了,那你們又找誰磕頭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