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黃世卿大學時期的考據中,有一個驚人的現象,那就是思想獨特的知識分子一旦摻和進入農民暴動,那么破壞力,遠在尋常的“謀反”“謀大逆”之上。
波及的范圍,動輒半個省幾個省,甚至一些極端思想傳播到海外,更是會形成諸多海外領地的叛亂。
一波接著一波,沒有十幾二十年的平抑,就壓不下去。
其中還有一個共性,那就是大多數這樣的暴動,都是起點很弱,所以前期的“活動家”規模極大,且有著宗教性質的狂熱。
然而,有一種情況,黃世卿沒看到過。
就是現在王角的狀況。
王角推動的安仁鎮變革,是自上而下式的,并非是“以弱勝強”,而是“倚強凌弱”。
憑王角手中的資源,本來就可以輕松玩死黃世安,但是此人前后的活動,簡直就是用石磨磨人,一點一點地,把整個安仁鎮,丟進了一個大磨盤。
什么血肉都被磨了個干干凈凈。
那種貞觀朝初期,張子諸多門徒的那種“活動家”性質宣傳,在安仁鎮這里,就沒有過。
多的是“慕名而來”,是向往、仰望式的“傳道”。
同時也沒有任何“以弱勝強”的技巧性東西,多是碾壓式的,壓倒性的平推。
單獨一個安仁鎮,怎么可能是王角的對手。
再加上攸縣、茶陵縣,結果也是一樣的。
這是黃世卿的判斷,所以,在這件事情上,黃世卿沒有摻和其中,還是那副“無為而治”的鬼樣子,有好處,撈一點就完事兒了。
真要是讓鐘太行成了,也不過是讓鐘太行這個副縣長,正式成為接班人,僅此而已。
鐘太行不成,倒也問題不大,于他沒損失。
偏偏就是鐘太行公開的自救行為,對黃世卿殺傷力極大。
為了自救,很多爛人的下限就是沒有下限,基本上任何不平等條約都可以簽。
按照黃世卿的經驗,這種情況下,鐘太行全面跪舔王角,就等于說是投了,并且王角予取予求都沒問題。
到時候,甚至鐘太行會成為王角手中最兇惡的狗,以前不能做不敢做的,會做得比誰都迅速高效。
興許最終會發展到,泥腿子們都要瞻前顧后才敢公開審判的老士紳,鐘太行抓住了黑歷史就是一通猛批,然后再把一堆破事兒抖落出來,就能直接開動蒸汽動力的狗頭鍘,斬立決根本不是問題,刑部那邊任何批復都是放屁,走了流程之后,電報給洛陽隨便蓋章就完事兒了。
這種操作,黃世卿猜測現在的鐘太行,絕對能干。
而黃世卿干了之后,對王角以及王角現在的鐵桿擁護者們來說,簡直是妙不可言。
因為倘若真有冤假錯案,黑鍋扔鐘太行頭上就是,這貨也的確敢接。
罪不至死,這是鐘太行現在的檔次。
誰都要賣這個面子的。
而這個,不正是現在鐘太行所追求的結果嗎?
他不想死,僅此而已。
這種人物,在過去的歲月中,黃世卿考據了不知道多少,其中典型的就是三百年前的會稽錢氏當家家主錢谷,此人是貞觀朝初期的經典酷吏,“貞觀大帝”手中的諸多臟活兒,就是由此人背鍋。
現在鐘太行的下限,就是遠超錢谷,并且他并不需要單獨服務一個“貞觀大帝”,而是給王角以及王角背后的十幾萬安仁百姓。
如果鐘太行真能做成,不用想,在“功勞簿”上,必然是榜上有名。
這些個功勞,絕非鐘太行的本意,但結果就是結果,結果才是正名的標準。
而在“功勞簿”背后,那血淋淋的玩意兒中,會有多少“倒霉蛋”,黃世卿用腳趾頭來思考,都能想得到:像自己這種正牌攸縣一把手,放在歷史上,就是被“義軍”們拿來祭旗用的玩意兒。
他不想腦袋當夜壺,就不能眼睜睜地干看著俺鐘太行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