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現代建筑物相比,眼前的松贊林寺似乎并不如想象中的宏偉,但它古樸而莊嚴,順著山勢層層而上,蘊含著無盡的歲月與滄桑。遠遠地,方曉璇就被它莊嚴而強大的氣勢所震撼,心中積郁著的滿腹陰霾在它沉重的歷史感下相形微渺。
寺廟仍保持著最初的原始風味,毫不掩飾地展示著蒼老歲月留在它身上的滄桑。走近寺廟撫著古舊的墻磚拾級而上,一種強烈的熟悉感直擊心靈深處,方曉璇忽然有種時空倒流的感覺,仿佛走回到曾經的那個世紀,遠離了科技社會的喧囂,回歸到本來屬于自己的地方。在這里,那些紅塵的紛雜仿佛都遁于無形,那些個人的憂傷與歡喜、那些渺小的人生期盼都變得不足為道,她深深地為它折服。走到高處的平臺往遠處望,重疊的云朵峰擁般地壓在遠近的山巒上,冷風吹得廟檐上的彩旗翻飛飄舞著,一群寒鴉呱呱地在頭頂陰沉灰青的天空中盤旋鳴叫,更給寺廟增添了無盡的悲涼和神秘。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天地悠悠,個人的哀傷憂愁在這里算得了什么呢?
由于時間和天氣的原因,今天的游客很少,方曉璇緩緩地行走在這古老的廟宇中,那些絢爛繁復的繪畫和斑駁輝煌的色彩強烈地觸動著她,讓她用心地想去傾聽它們沉默的訴說。沒有王銳軍在旁邊不時地抱怨和他永遠停不下來的電話微信打擾,用不著時時等候并為他操心和服務,方曉璇感到格外地隨心自在。
昨晚方曉璇聽從了雪兒的建議決定繼續走下去,但她不想獨自旅游,也厭倦了一切都要自己打點,雪兒便幫她臨時搭了這個旅游團走。離開了王銳軍,旅程反而愜意而輕松,孤獨和自由原來是一體的!方曉璇腦中忽然現出了“互為牢籠”四個字,也許,放開王銳軍何嘗不是對自己的一種解脫呢!跪在大殿內的香煙繚繞的佛像前,那曲調低沉悠長的誦經聲一聲聲撥動著方曉璇的心弦,突然間她的淚就不由自主地下來了,她任由自己的淚水不斷地滾落,在這里她的悲傷可以得到放肆的排遣。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聲音在她身邊溫和地響起:“走吧,導游他們都走了。”方曉璇這才知道自己已跪了不短的時間,忙拭了淚轉過頭來,卻是那個與她一起坐在后排的獨行女子。方曉璇不好意思地報以感激地一笑,這個獨行的女子原來不象第一眼印象中的冷淡,此刻更善解人意地一句多余的話也不問。
兩人相伴著出得寺來,一個藏族小姑娘牽著一只小白羊邀請與她們合照,小姑娘生得瘦弱,皮膚黃黑卻乖巧的很,這么小就在此謀生,方曉璇不忍拒絕。施可音本想阻止,但只笑了笑沒說話。可她們拍完照才走出幾步,便又有幾個孩子圍了上來,用生硬的普通話向她們兜攬生意,方曉璇還未開口說話,施可音卻一把拉著她跑了開來。
導游正站在車門口一邊張望,一邊與車內先到的游客們談論著離此不遠的一個景點,也是他們今晚要住宿的地點——獨克宗古城。導游沒有責備她倆的遲到,只望著方曉璇笑道:“方姐,今晚住那里沒意見吧?”古城內多半都是購物消費,導游心虛地不去征求施可音的意見,施可音這幾天沒少挑她的毛病,責備他們這個品質團中的購物、住宿上的貓膩,惹得其他游客也表達不滿,但此時施可音只微微一笑。
方曉璇忙和善地笑道:“沒有意見,挺好。”與施可音的處處不滿相反,在不甚挑剔的方曉璇看來,雪兒替她聯系的這個品質團很靠譜,她不僅不用再操心一路上的吃、住、行,而且旅伴們為人友善,多是愛好旅游的人,相比與王銳軍同行的寂寞郁悶,這樣的旅程對方曉璇來說舒心了不少。
短暫相處下來,方曉璇發現施可音很是活躍爽朗,她比方曉璇小七歲,是來自松城的律師,熟悉之后她其實很健談,而且見識廣、想法多,談吐風趣又不俗。方曉璇生性不愛說話,本就羨慕施可音這種開朗的性格,更加上此時對王銳軍毫無信心,對婚姻和前景的難以預料,讓她一靜下來恐慌感就在心里彌漫不去,格外怕獨處。好在施可音似乎比方曉璇更不愿安靜下來,她說自己工作后就沒出來玩過,現在辭了職要盡情地玩一玩,故到達酒店安排住宿時她提出與方曉璇一間房,方曉璇立刻就同意了。
雖然同是初次到云南,但施可音的旅游攻略顯然做得很足,連這座古城內有什么可玩的她都能如數家珍。她領著方曉璇居然找到了一條賣工藝品的小街,閑步在小街之中,隨意地欣賞著琳瑯滿目的民族工藝品,方曉璇突然希望時間就停止在這一刻,她愿意這么漫無目的地永遠逛下去,不用再去面對那些即將到來的事情。
卻見施可音在一個老婦人的攤點前停了下來,那里賣著各色藏族的小飾品,老婦人笑著向她們推銷那些受游人歡迎的銀器。施可音對其中的一對銀手串很感興趣,銀珠中間點綴著幾顆不知什么材料制成的小珠子,老婦人用不熟練的普通話告訴她們那些珠子是用野獸的骨頭磨制而成的,佩戴著它可以護佑平安順意。施可音點點頭,與老婦人一番討價還價后,最終以很優惠的價格成了交。
施可音鄭重地將一個手串套在方曉璇手上,認真地道:“雖然不值錢,但我相信它一定有用。”她又一臉燦然地向方曉璇晃了晃自己手上的另一個手串,“看到它你就要想起有個朋友在祝福你,我也會想起你的。”她的話讓方曉璇心中一熱。
兩人在外逛到很晚才回來,回來后方曉璇才發現手機上竟有一大串未接電話,除了王銳軍的外,還有好幾個是女兒明纖的。王銳軍還留了幾個文字的微信,他一向嫌麻煩,更情愿直接打電話。方曉璇略一瀏覽,“你回家了嗎?”“不要告訴小纖!”“等我回來后再跟你仔細解釋!”
若是不方便打電話的話,王銳軍給她發短信也是從不標標點的,但就算是短短的一句,她一眼也能明白他的語氣指向。今天他卻認真地加上了標點,方曉璇微微苦笑了一下,他還知道擔心明纖知道?王銳軍以為自己已生氣回家了,方曉璇有些慶幸自己沒有返回青城,否則這時候他帶著那女人在外面玩,自己卻只能在家獨自生悶氣。
可是王銳軍的短信提醒了方曉璇,女兒王明纖雖然自小便是她管教的多,卻一直與父親關系更為親密,家中無論大事小情都毫無原則的站在王銳軍一邊。明纖的性格象極了王銳軍,從小就大大咧咧的,每次只要看見方曉璇管束女兒,王銳軍就會護著。他不知哪里學來的理論,認為女孩子一定要富養,對明纖的任何缺點和壞毛病總是一句“由她由她,大了就好了”。故從小將爸爸視為偶像的王明纖更加得意任性,但凡犯了錯就用“爸爸都說了可以的”來為自己辯駁。
如果王銳軍堅持要離婚,明纖該多難過,這些事該怎么瞞著她?方曉璇遲疑地撥通了明纖的手機,一接通明纖清脆的笑聲就傳進了耳里:“媽媽,你總算回電話了,爸爸都急死了!”不等方曉璇回答,她又抱怨了起來,“你們出去旅游也不告訴我!云南好玩嗎?你為什么又生爸爸的氣了?”
方曉璇怔了一下,王銳軍跟明纖說了些什么?聽起來明纖應該還不知道,否則依明纖什么也藏不住和愛追究的性子,必定先問個沒完的,方曉璇只得含糊地應了一聲:“沒有。”
王明纖悅耳的笑聲在手機里響了起來:“爸爸說打你電話也不接,他可擔心了!”方曉璇沒有說話,她想象不出一向就喜歡糊弄人的王銳軍會跟明纖說了些什么。
電話那頭的王明纖聽不到素日啰嗦的媽媽的回答,以為方曉璇仍在生氣,索性將下午王銳軍教給她的話丟在腦后,自作聰明地替爸爸解釋道:“媽媽你就別生氣了!其實是我請爸爸領養一個小孩的,你知道的,我早就想要個弟弟了!媽,你就別生氣了嘛……”明纖的笑聲里帶著撒嬌。
這頭的方曉璇卻被氣得手都在打顫,王銳軍竟蒙騙女兒他領養了一個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