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夜看到的,是小橋流水河畔,楊柳垂落下處,一片綠草茵茵。
起初為春景,一片生機盎然。郁郁蔥蔥的草地上,偶爾幾片花骨朵兒也是跟著風過搖曳著,楊柳葉兒青得碧綠發亮,不時落下幾片,正好翻身掉入清澈的河水里,只是穩穩地浮在上面,確實有那一葉小扁舟的味道。
接著一陣狂風刮過,綿綿細雨落下,然而這溫柔持續了不到半刻鐘,忽而大了起來,變成了夏日的瓢潑大雨,傾瀉而下。觀者趕緊躲到了樹下,可這稀稀落落的楊柳樹又能頂什么用呢?柳葉兒已是呈大片狀,松松垮垮地掛著,失了春日的那番亮麗動人,反倒是多了一抹成熟的青蔥。
腳下的草地逐漸褪色,一片蕭瑟零落,驟然間秋日的黃已經染了上來。河水依然是匆匆流走,其中夾雜著枯黃的柳葉一起消逝而去,也不知這順流而下,何處才是它生命的盡頭。
緊接著,便是落雪冬日。樹上已經再無任何葉片,草地上也是枯竭無色,河水結了冰也失去了流淌的活力,只剩下冰面底下的暗波涌動。然而空氣干燥得緊,不知是誰在這冰天雪地里點起了一把火,居然燎燃了這萬物生氣。僅是一瞬間,大火鋪天蓋地地席卷,火浪大得驚人,所有的美好畫面被火撕得粉碎。
也不知這陣野火燒過,是否還能春風吹又生。
飽餐過后的十六夜神采奕奕,告知寧衡她在夢境里看到的這番最初楊柳飄搖,再到燎燒一切。后者聽得認真,若有所思卻沒有任何行動,只是淡淡道,“等明日穆靖過來認了尸,再做打算。”
夜色安靜,似有什么東西在這夜幕下暗動著。
不知明日天光云影下,世間是否還能如此寧靜平和。
穆靖帶著尸體回到穆府時,已經是午后了。
大抵也是被這尸體驚人的慘狀嚇住了,他一路失魂地駕著馬,差點撞翻了街邊小販的豆腐攤子。
而這廂穆家小姐見到尸體后,是直接煞白著臉,直挺挺地倒地暈過去的。入贅的女婿宋書懷便是這小孩的爹爹,也是雙腿癱軟,懷中抱著暈倒的妻子,眼淚一出,哭嗓便接著淚水大喊了起來。
十六夜本是站在他旁邊的,可這宋書懷一句“爹爹對不起你啊!”一出口,她頓時瞳孔放大,感覺耳朵從左至右得穿破通風,快成半拉聾子了,趕緊皺著臉往大門方向挪了挪位置,順勢悄摸地揉揉耳朵。
穆國樟從政許多年,這黑的白的恐怖之事見得多了,心臟也比常人堅硬。可老爺子握著茶杯的手卻是不住地發抖,指尖因為過度用力,捏得發白,整個人先是僵硬地挺了許久,然而府中人,不管是家仆乳母,或者管家少爺,都哭天抹淚的。這聲淚俱下的觸動,老爺終是忍不住,身子抖動著,一只手緊緊撐著身旁的紅木桌,眼眶濕紅一片,卻依然瞪大了雙眼看著前方,堅持著沒有倒下。他坐在正廳上座,儼然一派一家之主的模樣。
有他頂著天,這家便還是穩穩當當,不會倒。
寧衡安靜地看著,手邊放著的極品鐵觀音是穆府特地拿出來招待他的,而此刻也只是讓它單單冒著熱氣,并沒有要喝的意思。
一人去世,全府哭喪。
“這有啥好——”
話音未落,一顆小石子忽而彈上了她的腦袋,剩下的話便全部收在一起被噎了回去。她朝那飛石的人狠狠瞪去,而同樣的,寧衡此刻也緊盯著她,神色黯然,眼底一抹清涼冷得她有氣也只好作罷。
“穆大人,人既然已經找到,那我先告辭了。”他微微欠身,見穆國樟撐著椅子想起身行禮,趕緊按住了他,聲音也跟著放得低沉,“穆大人節哀順變。”
“微臣謝寧郡王。”
對上這老臣的眼睛,寧衡心里百味交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