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興城到鄠[hù]縣有一日的腳程,騎快馬也要近兩個時辰。
一眾仆役經此一嚇,倒有好些個腳軟走不動路的,其他人也多有心不在焉。
李淵裝著心事,實在等不及。干脆就留下管家押后趕路,自己與李世民等引著馬車,當先往鄠縣疾馳去。
李大德是被餓醒的。
那是真的餓,如同有個酸唧唧的小人在胃里扯著胃壁撒潑打滾,讓骨髓里都滲著對食物的渴望。
也不知身體經歷了什么,總有種被掏空了的感覺。
他這次沒敢亂動。
上一次蘇醒留下的記憶并不美好,菊部地區和額頭還有些火辣辣的疼。在沒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之前,他決定裝死。
身旁有人說話,壓著聲音,口音還怪,聽不真切。
“阿爺,三郎既已沒事,為何還讓莊上設靈?”
此刻鄠縣李家莊園后宅一處廂房里,除了躺在床上挺尸的李大德,還有五人或站或坐。
說話的是李世民。
這會兒李二郎已經沒了悲傷的情緒,滿眼都是振奮。
“二郎說的是。阿爺,眼下三郎身子虛弱,當速速請郎中調理才是!”
一陣清脆悅耳的聲音響起,說話的是柴紹身側的婦人,李世民的三姐李秀寧。
女子的聲音總是比男人更具穿透力,李大德這次聽懂了幾個字。原來并不是聲音低的緣故,而是眾人說的是類似閩南語的奇怪方言,其中夾雜不少口語。他用聽普通話的心態去聽,當然聽不懂。
即便是現在,也只是囫圇吞棗,連蒙帶猜。
“三娘莫急,想來大舅自有考慮。”
柴紹的聲音響起,第一時間就引起了李大德的注意。
這小哥的官話并不標準,但勝在咬字清晰,足夠慢,聽在李大德的耳朵里如同天籟。
“啐!”
廂房中,李秀寧俏臉微寒,瞪了柴紹一眼,啐道:“你只顧對阿爺溜須,眼下說正事呢!”
在大隋,女子的地位雖然不像后世那般低下卑微,但也少有敢和丈夫如此說話的。不過房中眾人倒是見怪不怪了,甚至有些想笑。
李世民身后,一個依偎他站立的瘦弱少女低下頭去,嘴角死死的抿著,似在憋笑。李世民還小聲說了句“觀音婢,別學我姐”之類的話。
此刻,他們的小弟已從閻王殿里旅完了游回來,眾人心神放松之下,倒也有了說笑的余地。
不過端坐房中的李淵卻是面沉如水,不但沒有絲毫愉悅,反倒眉頭皺的更深了。
見子女們開始打趣,便輕咳一聲,開口道:“三郎復醒,本是喜事。然一飲一啄,皆有因果。前日圣人回駕,召眾留守入東都隨侍,我因三郎亡故上表推辭。可如今三郎無恙,恐圣人疑我欺君,禍事不遠欸!”
李淵這話說的沉穩,分開來每個字,李大德都能猜個大概,可連起來就一句也聽不懂了。
其他人倒是安靜下來,柴紹首先變了臉色,隨后是李世民。只是一個是擔憂,另一個只有憤慨。
“哼!今上親小人遠賢臣!阿爺盡忠為國,可他整日猜忌!要我看,如今天下烽煙四起,山河飄搖,我們就回隴西經營,未必不能……”
“閉嘴!”
李世民的話還沒說完,李淵就怒而起身,狠狠的呵斥出聲:“這是為人臣子說的話么!”
“大舅息怒,二郎他也是關心則亂。”
柴紹上前一步,隨后給自家老婆使了個眼色。后者也急忙過來,扶著李淵的胳膊把他按回在胡椅上,恨聲道:“事已至此,阿爺你又何必與二郎置氣!”
柴紹又道:“大舅安排莊上設靈堂,喪禮照舊,想來已有應對之策。”復又轉身看向李世民,溫聲道:“二郎莫急,無論如何,定不讓人加害三郎!”
李世民撇了撇嘴,低頭不言。身后的少女悄悄拉住他的手,便扭頭笑了笑。
這會兒李淵已然平復,但其實也根本就沒生氣。待眾人看他,便安排道:“為今當行金蟬脫殼之計。我等在此仍舊主持喪禮,另遣親信仆役,送三郎去河東。大郎去歲與鄭氏結親,正好投奔于他。河東世家多與我交好,定能維護。”
頓了頓,又道:“此間之事,便莫和你萬姨娘與智云說了!”
李淵口中的兩人,一個是他小妾,一個是他庶子。因為“悲傷過度”,無法出門,這次就沒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