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戌時深夜,但整個會通苑仍舊燈火通明。
內侍與宮女們小心的更換著即將燃盡的燈火,擦拭著廊道門廳。無論皇帝陛下在與不在,皇家內苑的輝煌與瑰麗都必須時刻保持。
況且有小道消息說,皇帝陛下要回東都了。
幾個內苑別宮熱鬧起來,楊廣御封的幾個夫人都各自整理著自己的衣服首飾,打發宮女探聽著消息。對比之下,倒顯得挹翠亭比往日更加冷清。
大家都知道,住在這里的侯巧文是個清高的,不懂打點上下,巴結內侍。她的名字也從未出現在皇帝臨幸的名單里,自然無人與她往來。
“秘洞遍仙卉,雕房鎖玉人。毛君真可戮,不肯寫昭君!”
停下玉筆,侯巧文只著單衣走到亭子里,仰頭望著黑暗的夜空,只覺得被這深宮高墻壓得喘不過氣來,想要放聲大喊。
在古代,這叫深閨寂寞,再往后推一千多年,就是抑郁癥晚期。
魯迅說,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不知何時,亭子里的橫梁之上已打好了三尺白綾。侯巧文搬了個胡凳站在亭下,夢游一般的踩了上去。
她受夠這種坐牢一般的日子了。可讓她放下尊嚴去巴結一個閹人,她也做不到。
索性,老娘不伺候了。一了百了,嚇死這幫混蛋!
下了好幾次的決心,終于在這一次,楊廣準備回駕,整個會通苑都歡聲喜氣的時候,她付諸了行動。
夜風吹過宮苑,帶起她單薄的衣裙,如臨凡仙子,飄飄欲飛。
侯巧文閉上了眼睛,雪白的脖頸伸入白綾內。或許在下一秒,預定的命運便會降臨。
可偏偏就在這時,一條粉色的絲巾自夜空中飄落,好巧不巧的飛進亭中,呼了她一臉。侯巧文睜開眼睛,下意識的躲避……
“噗通!”
一聲痛呼,剛剛還欲飄飛的仙子頓時摔落凡塵,疼的眼淚都出來了。
所以說,亂丟東西神馬的,實在是太沒素質了!
侯巧文噘著嘴巴揉著身下,低頭瞥見落在前胸上的罪魁禍首,頓時氣就不打一出來。恨恨的扯過,抬手欲丟。
然而在動作中,卻瞥見上面似乎有字。鬼使神差的又收了回來,展開紗巾。
“北國風光……”
清麗的聲音慢慢吟誦出來,如鶯啼深谷。
侯巧文只覺隨著詩句,一副巨大的景象在腦海里徐徐展開,懾心奪魄。她往日深鎖宮苑,何曾見到過詩中景象,一時間心馳神遙,竟是癡了一般。
整首讀完,心跳劇烈,久久難以平靜。
大氣,磅礴,豪邁,都難以形容此詩萬一。當然了,這詩表達的另一層含義卻是不能說的,但此刻正值她對皇帝失望輕生之時,竟莫名生出些許暢快。
“河東,李玄霸……”
侯巧文仰望夜空,晶瑩的眸子劃過迷茫。
該是怎樣的偉岸奇男子,才能寫出這樣的詩句來?此刻,他又在做什么?
在這一瞬間,便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那被深宮擠壓濃縮的壓抑情感,忽然找到了一個宣泄口,沖向那個自虛無中出現的名字。
她永遠猜不到這廝在干嘛。
“一炷香(長音)!”
被大片火把照的通亮的校場上,李大德瞪著眼睛,吐沫星子飛濺,豎著一根手指扯著嗓子怒吼道:“一炷香的時間!學不會的,不,及,格(破音)!”
“啊~”
黑壓壓的人群頓時發出一片哀嚎。
在他們對面的高臺之上,小桃兒舉著一個大號毛筆,正在一塊大木板上歪歪扭扭的寫下一個“桃”字,緊張得小手都哆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