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簡很薄,但歷史很厚。
后世之人觀史總結,總喜歡把一些事件定義為某某起落的轉折點。比如商鞅變法、鴻門宴、赤壁之戰、玄武門等等。
人們習慣性的把這些稱為歷史規律,說它們具有必然性。而若真順著歷史的細節去抽絲剝繭,卻又會發現,許多所謂的轉折,不過是建立在巧合之上的烏龍而已。
比如說,發生在凌晨的這場戰斗。
再過若干年,或許也會有人把這場發生在滏陽河畔的遭遇戰定義為魏夏之戰的轉折點,卻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細究這場戰斗發生的必然性。
或許有人說,自趙萬海帶兵入夏,或早或晚,總要與夏軍打上一場遭遇戰的。瞧,這就是歷史規律的必然性。
李大德最開始也是這么想的,但他猜中了開頭,卻絕對想不到過程。
此戰過后,兩邊的人都會開始懷疑人生。
寅時正三刻。
月光漸隱,星辰無光。
就在德陽堂內偏殿,一道身影輕柔的搬開某黑心趙王的手臂,下床撿拾散落四處的衣物準備離開時,滏陽河南岸一處齊腰深的糜子地里,靠邊緣的一處鼾聲忽地停頓,清脆的巴掌聲轉瞬而來。
趙萬海惺忪著睡眼翻身坐起,借著微弱的星光看向掌心處一灘血漬,聽著周邊聲調各異的呼嚕聲,一陣氣悶。
世事就是這么奇妙,有人在溫柔鄉里做著美夢微笑,有的人卻在荒郊野地里喂蚊子。
本來嘛,他也是可以睡在溫柔鄉里的。
且不管這溫柔鄉是搶來的還是買來的,好歹比喂蚊子強不是?
奈何他著實高看了自己這幫手下,還說什么遠距離奔襲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呢,特么的都未至目的地,半路累到拉稀的大軍就先給他來了個措手不及。
一巴掌把自己抽醒,再睡不著的趙萬海起身越過田埂,把正在一灘熄滅的火堆旁打盹的哨兵踹了個大馬趴,轉身沖著田壟解開褲子,一邊噓噓,一邊仰頭走神。
話說距離天亮還有不到兩個時辰,這個時候要是能突然抵進鹿城,肯定能……什么聲音?
后者忽然皺眉,打了個哆嗦后,便側耳傾聽,同時沖哨兵招手。
“將軍?”
剛把臉上泥擦干凈的哨兵一臉忐忑,未及問話,便聽前者皺眉道:“你聽,是否聽到了什么?”
“……”
哨兵一臉茫然的學著他側耳聽了一陣,正想說這除了呼嚕聲哪還有別的聲音了,忽然表情一頓,隱隱的,一陣水花濺射的聲音伴隨馬嘶自西北面順風傳來。
“好像是有人在渡河……”
后者嘟囔著不等說完,趙萬海已是臉色大變,捂著他的嘴就蹲了下來。
“去!把他們都叫起來!叫大軍集合,都悄悄的,誰也不準發出聲音!”
竇建德永遠都想不到,他本著戰略制定的合擊之策,居然會因為敵人未能按時到達預定戰場而變成“千里送”。
與此同時,一個被大夏朝堂所有人都下意識忽略掉的因素,在此刻也亮出了獠牙。
無論是凌敬還是竇建德,在計算趙萬海戰力時,只知道他麾下的精銳有五千之數,卻忽略掉了那些被他裹挾驅趕,以做炮灰的青壯。
有時候,量變也能引起質變,尤其是在野外。
當石瓚勒停戰馬,自滏陽河南岸看著漸次抵達的騎兵隊伍整理陣形時,誰都沒能想到,頭頂那突然遮蔽了星光的黑暗并不是烏云,而是箭雨。
雖然宋正本下令燒了饒陽的武庫縣倉,但畢竟下手倉促,且放火的士兵也只是草草丟個火把了事。所以糧食雖然燒的飛快,但武庫卻是完好無損。
而作為距離樂壽不遠的練兵之所及后勤基地,饒陽武庫里別的不多,弓箭就最多。
不是誰都像某黑心趙王那般任性的,現階段冶鐵鍛造對于各大勢力來說都是費時費錢的賠錢買賣,倒不如弓箭木盾這種材料遍地的裝備來的實惠。
于是乎,向來在戰術戰略上挨欺負的趙萬海,這一波卻給夏軍來了個天時地利加人多。
“噗!”
第一支羽箭自天而降,直入石瓚親衛的脖頸里時,前者還沒反應過來。但隨即而來的打片羽箭,卻并沒給他太多的反應機會。
“噗噗噗”的聲音不絕于耳,慘嚎聲自黑暗中轉瞬響起,又快速的消失。只余相對抗射的戰馬嘶鳴驚叫,第一件事就是掀飛背上的騎士撒丫子往西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