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黃河兩岸的草木已全然凋敝。
邙山上的蔥郁植被散落,露出其間的崗岅崎嶇、墓高嵯峨。
也是怪了,明明前望太行,后延秦嶺,但自古王侯將相卻總喜歡把自個兒埋到北邙山上來,也不知道這里的風水哪吸引了他們。
十三朝帝都,光是邙山一隅就埋了二十四位皇帝。以致文人騷客寄情山水時,別的都是“西風落日草斑斑”,到這就成了“孟郊死葬北邙山,從此風云得暫閑”。
風水好不好不知道,但這么個住法,很熱鬧倒是真的。
就拿西晉姓司馬那一家子來說吧,因為埋的位置視野開闊,居高臨下,每一次偃師有大戰時,都有人踩在他們的大墳包上觀望地形、偵查敵蹤。相信司馬懿泉下有知,一定很欣慰。
有些人即便是死了,都能在戰場上送助攻。
不過眼下嘛……
李密打了個哆嗦,站在也不知哪位“司馬”的“頭”頂上系好腰帶,望著山腳那連綿起落的龐大軍陣,狠狠的嘆了口氣。
從他占據虎牢,興建興洛城后,對洛陽的態度就以應付為主,避免短兵相接。
理由很簡單。
老楊家別的沒有,就是錢多。眼下霜降已至,偃師城內的兵卒大都還以單衣御寒,而攻城的隋軍將士就已經全員換上皮裘了。
他不知道柴孝和還能守多久,但只看城西墻外那始終蛻不去的暗紅顏色,料想也快了。
“昨日探馬來報,王世充先鋒已過廣武山。若是河內再無消息,偃師怕是要放棄了!”
彼時護衛在他身后的賈閏甫話音未落,忽聽側面林間腳步聲大起。幾人臉色一變,匆忙拔刀之際,卻見一隊士兵奔跑出現,未及近前便高呼:“主公!主公,鄭司馬言有大事相商,請主公速歸!”
“大事……”
前者咬著文字揣測,而本在戒備的李密只愣了一瞬,便呼吸急促起來,都來不及打招呼,撒腿就跑。
都到這個份上了,還能有啥大事?肯定是老王有信兒了唄!
今日河洛東西兩地即將上演的一幕,注定又是要被人稱之為轉折點的。后世之人如何評價李大德無從而知,但對李密,肯定會有人說他命不好。
畢竟不算沁水以北,單是濟源、河清等四縣集合南下的兵馬,就足足三萬。這樣還能打輸,不是命不好,難道是能力不行嗎?
彼時李密還是覺得他自己挺行的,再看向偃師城外的隋軍時,都能笑出聲來。
感謝老鐵送的皮裘,兒郎們的冬裝有著落了。
可惜這一波河內的兵是來了,帶兵之人卻沒回來。突然有些無人可用的李密糾結之余,便做個一個大膽的決定。
“分兵?”
虎牢關府衙,鄭頤聽著前者的計劃,有些止不住冒冷汗的感覺。
李密的想法是,河內來的援兵雖多,但對比王世充的兵力仍不占優,且又是戰力不強的縣兵。沒有猛將統帥,打打防守還行,野戰就是找死。
所以他決定來個“金蟬脫殼”,讓南下而來的縣兵分出一萬來守虎牢,剩余的,待他親自率領虎牢關內的一萬精銳奔襲偃師,前后夾擊,先集中優勢兵力干了段達,穩固住后方,再回頭去收拾王世充。
這叫先易后難,先安內后攘外,很穩妥的計策。
無論是從字面上還是從輿圖上,鄭頤都挑不出什么毛病來,所以即便是心下隱有不安,也沒說出個反對的理由。
他其實是想問問,就憑那一萬縣兵真能守得住虎牢么?
但李密自信滿滿,且這種擔心有點漲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味道,便也只能悶下不表。
當然了,縣兵即便戰力不強,守個一兩天還是沒問題的。真要是虎牢不穩,急招李密回援也來得及。但問題是,人家王世充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打虎牢。
李密算盡了敵我雙方的兵力分布和戰力比,唯獨沒算小王同學可能會出現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