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丘城北,雨幕中的廝殺扔在繼續。已然熬了一夜的士兵,無論敵我雙方其實都已在崩潰的邊緣,支撐的,無非就那么一口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而已。
北門城樓上,斜靠在破碎的門樓邊哆嗦的李大德,擰著眉毛注視城下已然殷紅的積水和喊殺交織的亂戰,進而看著內間角落里某個被揍成豬頭的身影嘆了口氣。
還以為這把只要抓住了竇建德,就能叫所有夏軍束手就擒呢。
是他天真了。
此前他叫李成提著這貨去陣前勸降,也不知是哪個角落里傳出一聲“這非是夏王”,差點叫人在陣前給分了尸。也就是李成跑的快,不然到手的鴨子還真有可能再飛了。
“哼,真是現世報啊!當初你坐視我父慘死,拒不救援!今爾之部下亦如此對你,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內間在風中飄忽搖晃的火堆旁,一臉菜色的高惠通揣著冷笑不斷奚落,聽得李大德直翻白眼。
這根本就是兩碼事好嗎?
如果外間的夏軍真不想救,何必在面對唐軍如此兇殘的戰力下還拼命的過來送死呢?如果他沒判斷錯的話,出聲提醒的那人并非是不想救人,而是吃準了唐軍自認奇貨可居,不會現在就要了竇建德的命,所以才有恃無恐的進攻。
只是這種決定容易想卻不容易做,一旦竇建德真被救了回去,哪怕再理解這等行為,做決定的人下場也斷然不會太好。
但無論怎么說,好不容易花力氣抓到的人,總不能因為一時沒用就殺了。眼見城內的殘軍拒不投降,還在不依不饒的向他這邊沖來,被冷雨澆了一夜的某趙王終于失去了耐心。
你不服,哥就打到你服!
“小虎!你帶人上城墻點火,放總攻信號!”
突然間的怒喝,引得彼時在門樓下的人都詫異抬頭。高惠通與幾個女校尉神色一喜,竇建德那腫脹的目光滿是驚疑不定,而被點名的張小虎本人,則有些蛋疼。
外面下著雨呢……
“大王,這個……”
后者搓著手上前,在某夏王忽然變得戲謔的目光中湊近李大德身側,低聲道:“這么大的雨,且不說煙火難引,便是勉強點起來,這城外也看不到啊……”
“哈!”
后方忽然傳來某人的譏笑,李大德扭頭之際,便見火堆旁的幾個女校尉已是捏著拳頭起身,不顧竇建德驚怒的咒罵,把他拖去角落里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打。
“切……”
前者嗤笑扭頭,假裝啥也沒看到。
這貨怕是還以為他在故作玄虛,又想騙他出去招降舊部呢。畢竟眼下城內的夏軍不講理的來攻,多數還是這貨“寧死不屈”造成的。
但他想多了。
這邊李大德假裝沒聽到內里傳來的“某亦是一方之主,豈可受此等折辱”的吼聲,拉著張小虎轉去外間房檐,指著一側的城墻道:“怕看不到,你不會放大點?把所有能燒的東西全給老子堆到上面去!我就不信沒人能看到!另外,把老子的王旗亮出來,就掛到城樓上!越高越好!”
“這……喏!”
雖然仍覺得某趙王是在想桃子,但張小虎這次倒沒再勸說,而是轉身去找人幫忙。
很快,隨著一抹鮮紅的王旗在北面掛起,夏軍瘋狂之余,散落城中各處的唐軍士兵也開始向北面匯聚。而過不多時,在雨幕遮掩的北段城墻上,幾道相隔近百丈的濃煙便開始彌漫。
張小虎說的沒錯,這么大的雨,視野超過一里便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啥也看不清。便是曠野中的安丘縣城,也不過就是個黑色的影子而已,至于那勉強在雨幕下點起來的火堆,也在大風的吹拂下飄得稀碎。
這是近景。
可如果視野拉到遠處,超出清晰可辯的范圍后,畫風就突然奇怪起來。
比如昨夜因被暴雨襲擊而散落在城東四野的唐軍府兵,在踩著泥濘茫然行進之時,待瞥過雨幕中的某道影子,便是一愣。
嗯,原本黑乎乎,在雨幕之中朦朧不清的縣城陰影,在某一時刻忽然在“頭上”長出四朵灰突突的“蘑菇”來。
是真挺像蘑菇的,圓形的傘蓋,時而搖晃的身形。間隔也有趣,三近一遠……
瞧到這里,不少出自河東軍府的兵將俱都一愣,而后在雨幕中咧起大白牙,大步向那處陰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