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安陽和葉芷妤離開病房后,原本躺在病床上,原本感覺奄奄一息的葉士虎緩緩睜開眼。
他眼神清亮而堅毅,哪里是一個行將就木之人會有的眼睛。
葉士虎自己伸手摘掉了嘴上的氧氣罩,朝夫人王美媛點了點手,王美媛心領神會,將病床靠背搖起來,葉士虎躺坐在了床上。
“給我拿杯水。”葉士虎道,此時他的聲音略顯嘶啞,但并不斷斷續續。
王美媛倒了杯水給葉士虎,葉士虎咕咚咕咚喝下肚,把杯子給了王美媛,道:“再倒一杯。”
嘶啞的聲音已經好了很多,變得洪亮起來,跟著又一杯水下肚,原本有些灰敗的臉色略略緩和了一些。
“要不要吃點東西?”王美媛又問。
“待會兒弄點清粥就可以了,我喝點水就好多了。”
許安陽絕對想不到,葉老爺子為了演戲,已經兩天沒吃東西沒喝水了。
真的是煞費苦心,老爺子差點沒把自己渴死。
王美媛嗔怪道:“你說你,為了一個毛頭小子你至于么…還把我們家芷妤往外推。”
葉士虎哼了一聲,道:“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么!這毛頭小子,未來絕對不簡單,會是人中的龍鳳!”
站在窗邊一直不說話的葉志輝道:“爸,都什么年代了,還人中龍鳳呢。您這是古代大家大戶往窮小子身上押籌碼,等著人家一飛沖天當皇帝呢?這都不是一檔子事兒了,年代不同了,您別老聽那些風水先生瞎叨叨。您看您這兩天折騰的,把其他人都瞞著就為了這么一下。可我看那小子,對我們家芷妤沒興趣,而且人家就看出來,您是在演戲呢,我都替您尬得慌。”
葉志輝是葉士虎的小兒子,年齡最小,才二十九歲,是葉士虎的老來子,在家里一向比較得寵。
不過他思想更加新潮,不愿意接手家里的珍珠生意,跑去香港讀書,后面就留在香港工作了。
這回得知父親病危的消息連夜趕回來的,結果見證了一場鬧劇,又聽到父親那種老掉牙的論調,自然心里一肚子的氣。
葉士虎對小兒子一向恩寵,但這回他卻怒瞪了葉志輝一眼,罵道:“你懂個屁!你以為你在香港喝了幾年洋墨水,整日和那些中不中、洋不洋的人打交道,就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了解了?沒有這個家族的支持,你在那種鬼地方,你立錐之地都沒有!”
葉志輝很少挨父親的罵,這回被葉士虎一通罵,臉上很是掛不住。
他還想反駁,一旁的姐姐葉志琳道:“小弟別說話,聽爸說,爸這么多年風風雨雨過來,自然有他的考慮。”
葉士虎平息了一下情緒,又喝了一杯水,道:“我們諸暨是商人之鄉,商人之祖陶朱公就是在我們諸暨做了一番大事業……”
聽葉士虎說到陶朱公范蠡,葉志輝滿臉不耐,嘀咕道:“又來說陶朱公范蠡的故事…都幾千年了,時代能一樣么……”
葉士虎不知有沒有聽到兒子的嘀咕,他接著道:“中國這個地方,幾千年來有一樣規矩都沒變,做商人的,斗不過腦袋上戴烏紗帽的。生意做到了頭,還是有個官字壓在腦袋上。我們葉家靠珍珠生意起家,現在越做越大,我的心卻也是越做越慌啊。家大業大,卻沒有一個有力的靠山……你看你們一個個的,有一個出息的嗎?”
葉老爺子長嘆一口氣,他自己本是草根出身,本來也不姓葉姓皮,老家是湖北。
建國前未滿18歲的他被抓壯丁到了江蘇當兵守長江,后來隨軍南下到了浙江,當了逃兵,留在諸暨一家珍珠作坊混口飯吃。
這珍珠作坊就是葉家的,那時候只是一個小作坊,葉家無子只有一個女兒,于是葉士虎改姓入贅,繼承了葉家的家業。
后來老葉公去世,葉士虎感恩老葉公的救命再造之恩,沒有改姓回皮,依舊供奉葉家的香火。
葉士虎的第一個妻子,也就是老葉公的女兒,生下了葉志強和葉志超,后來死于疾病。
葉士虎便迎娶了第二任妻子,諸暨市一位老領導的小女兒王美媛。
要說葉老爺子撩妹也是滿分,在年紀不小,帶著倆兒子,死過老婆的情況下,娶了高學歷,相貌姣好的領導女兒,這葉老爺子的確有過人之處。
依靠著新的老丈人,葉士虎的珍珠生意是越做越大,而王美媛也為他生下一兒一女。
按理說,葉士虎這樣已經是人生贏家了。
一個外地的逃兵,在新的地方開創了自己的事業,攢下偌大的家業。
且有兒有女,年輕時嬌妻相伴,年老時兒孫繞膝,這輩子可以說值了。
但一個一輩子開拓進取的人,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會想著繼續往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