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所以引起了李照等人的注意,是因為在他身邊那個婦人倒下時候,他沒有像隊伍里的其他人那樣繼續行進,而是拖著已經跛了的左腿,艱難地將其扛起,緩慢地往一側林子里走著。
見此,李照勒停了馬車。
她帶著秦秋淑和墨炆駐足看了許久之后,才發現,少年是想要在林子里挖一塊地,用來安葬那個婦人。
秦秋淑見了,連忙垂頭從包袱里取了幾塊肉干和餅子出來,用油紙包好,接著便揣在懷里匆匆下了馬車。墨炆見她下去,也要跟著下去,口中喊道:“秋淑!你干嘛去!”
李照沒動。
說實話,在看到這一群肉眼可見死氣的流民時,她心里的觸動不比秦秋淑少。但她同時也知道,一些糧食,一些肉干,救不了這個少年,又或者說,救不了這一群人。
這片苦難深重的土地需要的不是一日的口糧。
本是在林子里用樹枝刨坑的少年看到有人過來,驚慌失措地就朝后退了幾步,拉開了自己與秦秋淑的距離。
少年抬頭時,左眼蒙了一層白翳。他手忙腳亂地抬扯著身上的破布爛衫,一面遮掩著口鼻,一面甕聲甕氣地說道:“我染了疫病……姐姐,你不要靠近我。”
秦秋淑愣了一下,將懷里的糧食取出來,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帶了糧食……我們車上有藥,水也有,過冬的衣裳也有——”
不等秦秋淑說完,少年就已經搖了搖頭,打斷她道:“姐姐,不用了,染了疫病的人,活不過十日,我娘只撐了五日,可能我也只能再撐一日了。”
“秋淑!”墨炆氣喘吁吁地趕到,他喊了一聲秦秋淑,又轉頭去看那少年,問道:“什、什么疫病?眼下是冬日,疫病少發,你們是在哪兒染的疫病?”
“是在瓜州……”少年又朝后退了幾步。
瓜州幾個月之前就已經被屠城了,之后也一直是在英吉利亞人的管轄之下,怎么可能會有疫病?!墨炆有些想不通。
秦秋淑想要幫助少年,但少年始終堅持著,既不收受糧食,又不肯接受秦秋淑與墨炆幫他一起挖坑。
“哥哥,姐姐,我知道你們是好意。”少年的僅剩的那一只眼睛十分地清亮,并不像一個餓久了,染了病的垂死之人,“但我不想將疫病傳染給你們,你們是好人,好人不該來這兒。”
說完,他又連忙補了句:“姐姐不要再說什么有糧食,有藥了,這一片有很多的流民帥,他們不僅殺人,還吃人。”
唯獨不吃染了病的人。
所以他們這些人才能一路安然無恙地走到羌水邊上,若是運氣好,撐到武川沒死,說不定還能換取一線生機。
但更多的是一聲不吭地死在了路上。
像是為了證明少年說的話不假,他話音一落,兩道鮮血便從他的鼻腔之中流了出來,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上。
“不要靠近我——!”少年虛弱地喊了一聲。
他用手背胡亂擦了擦血,身子踉蹌了一下,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從流血到死亡,攏共不過一盞茶的時間。
秦秋淑雙手交疊掩嘴,眼淚不知不覺地就充盈了眼眶,她看著那個少年試圖咧嘴沖她笑,看著那個少年無力地垂下了手,身體歪倒在了地上。
墨炆吞了吞口水,心情十分沉重,但他還是用理智拉住了想要走過去的秦秋淑,勸道:“秋淑,你也看到了,他是病死的,我們貿貿然過去,若是染了病,該怎么辦?”
直到被墨炆拽回馬車上時,秦秋淑還在不住地低喃:為什么呢?
“沒有為什么。”李照嘆了一口氣,一鞭子甩在馬背上,驅著馬車前進,“這個世界上,就是有著武川那樣優渥舒適的生活環境,亦有著那個少年所處的人間地獄。”
而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不過是地獄的開始。
事實也的確如李照所說的那樣,馬車繼續沿著羌水往上走,一路上再看到的,就可以說是赤地千里,人煙斷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