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該大臣敘海運之功,臣等謂萬世之利在河,一時急用海。今該漕臣議增海運二十四萬石,臣等以為海道風波難定,但當熟悉此路,以備緩急,不必加征。昔者給事中張渙等議與臣等同,并言隆慶六年漂沒糧石,該大臣發銀買補。臣等不意宗沐之明達,竟弄巧成拙至此。”
“但事出風聞,難以深求。當時臣等以為首事勇敢之臣,可以情恕,以觀后效。然萬歷元年又七船漂沒,亡者十五人,臣等以為糧可補而人命不可補也。”
“臣等查元代海漕,不遇風浪而漂沒者十之有三。誠可見海運之不行者一。海運必用千料船,駕者一船百人,運米千石。若計河漕,則海漕一可辦河船十,運卒少而無傾覆之患,此海運不如河漕者二;”
“若如元專海運,必設瞭望之卒,備捍御之兵,以防剽掠。若用河漕,盜賊不敢窺也,此河漕利者三。”
“故臣等議,海運自萬歷三年始,止以十二萬石為則,以備急用海。伏乞圣裁。”
朱翊鈞覽奏后心里很不痛快,批答道:“朕覽爾等奏章,竟盡言海運之弊,不言其利;盡言河漕之利,而不言其弊。天下有此等有利無弊、或全弊而無一利之事?朕早以“求是”之綱要反復絮言,你等奏章全不見此,預設立場,其心難正。”
“隆慶六年事,給事中風聞奏之,因皇考大行,朝廷并無定論——如何又來說王宗沐‘弄巧成拙’?爾部奏言,言辭假惺惺,甚不莊重而失于臣體。”
罵了戶部一頓后,朱翊鈞又寫道:“內閣輔臣見此奏章,不求甚解,而以‘請圣裁’覆奏。此為‘求是’之意乎?”
“令內閣申飭戶部,認真調研,詳查復奏。若再有不能實事求是之論,未經查實而虛言利弊者,叱責!”
張居正因統籌水利等大政,將戶部事務都交給張四維處置,這奏章他根本沒看。等司禮監將皇帝批紅發下,張居正看完后也火冒三丈。
將張四維叫到自己的辦公房,張居正大聲罵了他能有一刻鐘,差點把奏章摔在張四維臉上。張四維一聲不敢頂撞,低著頭聽訓。
張居正發過了火,又覺得自己有些過份。緩和了語氣對張四維道:“鳳磐你已入閣好幾個月,皇上的脾氣還沒摸透?皇上治政,唯“實事”、“求是”幾個字,多次會議,反復強調,你都沒聽懂?”
“戶部若能出于公心,必論海漕之利,再言海漕之弊,并與河漕相較。萬歷二年下半年以來,各部奏章若無利弊相較,詳情支撐,都不敢上奏本章。如何這事情上能犯了糊涂?”
“還是欺你經驗不足,并以大言蒙蔽圣聰。以皇上之明,能被這些混賬行子糊弄了去?此后切記‘實事求是’四個字,若不能持此心謹慎辦事,叱責少不了!”
張四維唯唯稱是,苦笑道:“元輔,此事是我錯了。給事中賈三近等人也有本章議論海漕,其辭甚為辛辣。我沒敢上報,怕氣著皇上。現今諸臣無一言海漕好的,戶部奏章還算公允——”
張居正聽了,又有些虛火上升。低聲批評道:“我等閣臣,焉能阻塞言路?每一本奏章,都不能扣下!若有不妥之處,建議其重新上奏,也比你這般押在手里好。”
張四維讓張居正稍等,自己回房間拿出那本奏章,回來遞給張居正道:“我正打算找賈三近談談,元輔先看看吧。”
張居正看賈三近奏疏,里面先是說了海運不可行,其后就是張四維所說的辛辣之辭:
“陛下將王宗沐奏章交戶部議,或有復海漕之意。臣以為世有夷途,安取九折坂;人有參苓、姜桂可以攝生,何試命烏附以茍萬一?此智者不取,愚者也必哂笑也。乞敕詳酌,將海運停止,額糧盡入河運。”[注1]
張居正見他奏章所言,果然對皇帝甚不恭敬。最后一句對皇帝近乎下命令了不說,其中類比,也隱約有嘲弄之意。
他心內冷笑幾聲,目光轉冷,對張四維道:“給事中奏章,內閣更不能壓。你我貼黃切責之,然后上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