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記了是怎么認識紅綃的,現在回想起來,他想不起第一眼見到紅綃是何時何地,什么樣的心情,彼此都穿什么樣的衣服,大家在做什么,誰先開口問的好。
這些都變成了襁褓嬰孩所淡忘的記憶。
紅綃比他大兩歲,像大姐姐一樣保護他。即使他很少需要人保護,可紅綃依然是守護神般的存在。
去年娘親說:“紅綃像個影子一樣保護你很是難得,明年她及笄年華,你可想納她為侍媵?”
少年抿抿嘴唇,嘴角的弧度平行著,像笑又不像笑,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只靠在娘親懷里說:“兒說不清楚,雖然紅綃很漂亮,也和善。兒對紅綃,不像阿姨對阿耶,阿姨很愛阿耶呢。”
娘親笑了,音容明媚,笑聲宛若明珠落玉盤。
(PS:當朝稱爺為“翁”,父為“爺”,取繁體字“爺”,即同“耶”。通觀國朝禮法,尊卑森嚴,嫡庶有別,庶子需認嫡母為母,生母則稱為“阿姨”。皇室平民,皆一樣稱呼。)
說到娘親,上個月前,王府正遭敵軍擄劫。不,何止王府,整座長安城都陷在水深火熱里。
六月的晨色朦朧得挺早,比黎明還早的是皇家大隊,興慶宮、十六王宅、百孫院,傾巢而出。
天際被初升的紅光劃出一道血口子,十六王宅內,嗜血的刀鋒揮掉侍女的玉脖,腥濃的鮮血重重地濺在那排羊木臈纈五扇屏風上,畫中卷角羊頭上的翠葉頓如楓葉血紅。
屏風背后,塞在案榻角的少年,炯炯的目光也被染得血紅。
握血刀的賊人暴戾恣睢,碩大的肚子仿佛生吞了兩個人頭進去。殺掉最后一個侍女后,站在他面前的,只剩一位風韻猶存的婦人。
婦人臉上是視死如歸的平靜。
賊人目光如血,暴戾道:“狗皇帝殺了我兒慶宗,我要十倍屠他子孫!殺!尤其東宮,李嶼一門,一只奴隸也不會放過。”
“你來晚了,皇城空了。”婦人唇上翻過譏笑,直言抨擊,“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李唐會東山再起,偽燕無法立足!”沉著的語言,仿佛與戰亂隔了一個世界。
“你是王的寵妾,連你都來不及逃,這個王府,指不定還有其他人。”
“逃?”她得意揚起嘴角,“未必人人要逃,不過是誤導你拖絆在此,好令我兒,我丈夫離得更順利些。”
“我讓你們臣服,唐室俘虜是如何成為大燕國的功勛!”
一句殘暴的話滾過大地,伸來四只鐵鏈般的手臂,毫無人性地將婦人越拖越遠……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賊人的眼皮子底下,屏風后的暗角,少年的眼睛早燃起兩團火焰,想要撲出去救娘親時卻被大象力氣的小宦官善喜死死攔抱在懷里,像是幼袋鼠困在孕育袋中,無法跳脫。嘴巴也被善喜的手掌堵住,一點聲音也發不出,由著眼淚在指間洶涌淌過。
善喜早已一身冷汗,竭力壓住心中慌亂,低沉地勸:“郡王,莫要辜負沈夫人掩護您的心,奴婢就是死也要護送您出去。”
少年悲憤地咬住善喜的虎口,淚與血腥溢入齒間,似是混合成迷藥昏厥了意識。再醒來的時候,已安然躺在皇室逃難的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