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連喜作男裝打扮,卻為額間有顆朱砂痣怎么扮也扮不像,一眼就會被人識破女兒身。即使如此,莫連仍貫穿一套利落簡單的男衫,足登紅云靴,扎一束清俊的男子發髻,配上長劍倚背,好似云游天下的大俠。
在當朝,女子著男裝不會被認為不守婦道,反而蔚然成風。
商音忘記了是怎么認識莫連的,記憶與莫連有生俱來。不過,莫連曾說自己的名字是商音起的……
是么?作為當事人的商音一點映象也沒有,只曉得莫連是一種開五瓣的大紅花。就是十歲那年,商音路過蜀地渡口,遠遠看見山頭著了一片火,嚇得她要救火,明明都拎著水桶跑近了,結果被古樹上的一簇簇大紅花給騙了!
大紅花可好看啦,商音想爬到樹上摘一杈花枝帶回樂坊,可樹干高大又筆直,樹皮上的刺瘤還扎人,她只好撿幾朵落花來點綴琴案,誰知破天荒地被胡樂師拿去燉豬屁股吃了!
哼!商音一個月都不理他。后來胡樂師千賠萬賠賠了她一棵樹苗才作罷,就種在渝州樂坊的后院,現在一到春天就開大紅花。那種大紅花就叫做莫連花,每一朵都有手掌那般大,早春盛放時“燒”了山頭,晚春凋落則“燒”了大地。
酒肆二樓的熱鬧比一樓少些,剩得不少雅座,商音挑了個靠樓廊的座位道:“莫連,你真厲害,來東市的路都輕車熟路,搞得你以前來過一樣。”
“嗐,沒有。”莫連淡笑著否認。
商音提桌上的酒注子倒濁酒來吃,順嘴說:“剛才的昏禮障車人頭擠得跟蒸饅頭似的,我都湊不進去,討不到官員發的喜酒肉也就罷了,都沒瞅見是誰家這么大的親事派頭。”
這時有漂亮的酒姬過來擺酒招待,笑答:“那是雍王府喜事的派頭,百姓同樂,今晚城中緩遲夜禁呢。”
莫連突然吃驚地站起來,像是坐的席子有針尖扎她似的,趕著問:“雍王不是三年前就有王妃了么,若是納妾也配與天同慶?”
酒姬瞧了莫連一眼后噗嗤笑:“這位女郎知道的可真細,三年前雍王還是郡王,傳聞是訂了郡王妃,可如今也不過納為孺人。美名其曰按正妃的派頭迎親而已。”
“正妃變孺人?這是為何?”以莫連沉默的性子,難得有一絲好奇。
“嚯,其中的緣由我們平常人哪敢打探呢。”一點小道消息也不知的胡姬一語略過。
雍王長啥樣?夫人是否貌美如花?商音一點都不知道她們討論的啥人物,無聊地吹吹指甲縫,隨心所欲地發表看法:“宮門侯府,能有啥緣由,妻妾太多照顧不過來了唄,今兒定妃明兒就忘了!做啥不好偏要做關進宮門的女人,早知潮有信,嫁與弄潮兒,嫁給一代漁夫都比嫁皇帝大王強上十倍。”
莫連朝商音使了個眼色后搖頭。意識到酒肆不缺官場貴人,商音這才悻悻地捂嘴斷話。妄言宮闈,罪名只大不小,要是被微服私訪的誰聽見了可少不了屁股上大出血。
斟酒的器皿瞧著十分精致,酒姬的笑聲與手中美酒一齊迸出來:“這兒說話的人都直爽風趣,無傷大雅!這是你們要的劍南燒春,保齒留余香,三日不忘。”說完后就去別處招待了。
商音舉起盛酒的高足器皿瞅一瞅,杯子好像是拿金鏨的,刻著簡單的花鳥紋,輕輕晃動里頭的美酒,就跟陽光下漾瀲滟水光的湖面那樣好看。她不由得贊嘆:“嘖嘖,長安酒肆都有金酒杯招待客人呀!如果我們是達官貴人,那些鑲金的獸首瑪瑙觥、刻鴛鴦蓮瓣的金玉碗,雕酒八仙的琥珀樽、鐫金釦邊的滑石碗,酒泉的夜光杯、南詔的瑪瑙盞,薩珊的曲長杯、石國的瑟瑟盞,金卮瓊斝,象犀玳瑁……通通要擺出來了!”
商音上了興頭,說話就一串繞一串賽過繞口令的速度。說歸說,其實她一樣寶物也沒有摸過。
“哪有百姓用金器的道理,你手里的那是仿的。”莫連只需瞥一眼酒杯,火眼辨真偽。
“喔?假的?怎么假得跟真的一樣。長安不愧是京都,連仿品都要比別處高一個檔次呀!”商音抬起“鎏金”鏨的酒杯左看右看,總之一點假也看不出。再瞧瞧莫連,她比較正經,不吃酒,便在一旁悶頭地飲烏梅漿,千杯下肚,居然喝出了借酒澆愁的感覺。
有時候,莫連就是這樣好生無趣,商音也不知道是怎么跟她玩到一處的。
少時,樓下的歡騰聲加重,擊鼓聲鏜鏜直響,整座酒肆像要拔地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