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良玉跟在夏碩臀后走了三里路,一路上波瀾不驚,除了拇指大的蚊子和幾只神經質的麻雀,一切都安靜得可疑。
又行進了約莫半里,夏碩突然優雅轉身,對身后的王良玉道:“賢弟,我有要事在身,你最好不要跟著我。”
王良玉回道:“夏兄,雖然我很崇拜你,但你這句話缺乏必要的邏輯性,這里就一條路,所以你不能說我在跟著你,而應該說,噢,原來你也在這里。”
夏碩低頭不語,良久才道:“你說得很有道理,但你是否發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王良玉道:“除了山里的蚊子異常兇殘,我尚未發現任何問題。”
夏碩思忖片刻,才緩緩道:“全長安的游俠都來紅線嶺找姻緣釵,但除了你、我,還有方才的偷襲者,我沒有看到任何活人。”
王良玉悶頭不語,陷入沉思,就在夏碩欲言又止之際,小路盡頭有一人一牛并行走來。
夏碩單手攔在王良玉腰間。
“有古怪,”夏碩目光如電,“荒山野地,哪來的放牛人?”
美少年王良玉聞言,認為必須表現出最佳新晉游俠的勇氣和智慧,于是果斷拔出銹滿鐵花的長劍,大聲吼道:“放牛的!你是干什么的?”
放牛人看了一眼自己的牛,臉上的表情異常困惑:“大俠,正如你所說,我是個放牛的。”
夏碩搖頭嘆息,趕在美少年再次開口前搶先提問:“農家,我這位賢弟的意思是,此處五十里并無人煙,你為何在此放牛?”
放牛人回答:“我個性憂郁,放牛時喜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因此常受到村民的殘忍毆打,迫不得已,只能遁入深山,感受與生俱來的滄桑與孤獨。”
夏碩又問:“那你可曾見過其他游俠,前來尋找姻緣釵的游俠?”
放牛人回答:“不曾見過,姻緣釵恐怕早已被人取走。依在下愚見,這種定親方式使人腰子發疼,萬一金釵被野狗叼走,那王爺的閨女豈不是要生出一條哮天犬?”
“哦?”夏碩微微凝眉,心念電轉,“農家身處深山,竟把姻緣釵的來龍去脈了解得如此清楚,莫非有長安來客為你通風報信?”
面對夏碩的連番發問,放牛人避而不答,他只是干笑一聲,開口說:“啊哈哈哈,你看看,又到了晚飯時間,二位如不嫌棄,舍下吃頓便飯……”
夏碩不為所動,只想繼續追問,不料美少年王良玉卻突然開口:“當然不嫌棄,每天忙于被毆打,很久沒吃到溫馨的家常飯,這位仁兄,你家里有餃子嗎?”
“真是湊巧!”放牛人回答,“下午剛包了一屜,黃瓜大蔥餡兒的!”
“賢弟,”夏碩輕聲提醒,“行走江湖,小心為上。”
“夏兄,此刻我必須對你進行嚴肅的批評,”王良玉道,“游俠四海為家,我們應為百姓傳遞信任與愛,面對如此孤獨的放牛人,你如何忍心拒絕黃瓜大蔥……不,我是說,拒絕他毫無保留的愛!”
房子位于紅線嶺山腹,草蓋地頭,樹立千枝。
間或有云煙蒸騰,飛鳥穿林,若有貝多芬這般雅士扶琴長嘯,這里其實是個典雅的所在,但是這里沒有貝多芬,只有游俠和農民。
現在是黃昏,這里有三個人、一頭牛、一間房子。
其實,把這間房子稱作房子有一點兒勉強,因為它的成分只有兩種——竹竿和稻草。
但你如果叫它竹竿和稻草組合起來的東西,這未免有一點兒拗口,所以還是叫它房子,或者一間很勉強的房子。
放牛人在房外拴好青牛,將兩人帶入房中。
美少年王良玉抬目一看,發現房角有一個蓋著稻草的不明物體,中間有一個蓋著稻草的不明物體,因為沒有窗戶,也沒有掌燈,王良玉認為一個是床,一個是桌子,雖然它們看起來十分勉強,但在勉強的房子里出現的東西,你就只能勉強地去接受。
“二位大俠請坐。”
放牛人端來兩張疑似板凳的不明物體,放在疑似桌子的不明物體前。
“桌上有饅頭、米湯,二位大俠可以先行充饑,待我去屋后生火燒水,為你們煮一屜黃瓜大蔥餡兒的餃子。”語罷,放牛人三步并作兩步,快速走出房間。
“山里人的淳樸讓我深受感動,如果有人將我的生平寫進,他一定是個天真爛漫的角色。”王良玉發出由衷的贊嘆,順手抓起桌上的饅頭。
“賢弟且慢!”夏碩側目看著王良玉,“這放牛人大有古怪,東西還是不吃為好。”
“你的謹慎讓我敬仰,但我的饑餓卻讓我如此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