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種背景下,沒有任何一個臣子,敢指責‘皇帝有錯’——如果真的有哪里不對,那就是朝臣有錯、天下有錯,乃至于這個世界錯了!
作為劉邦的子孫后代,西漢皇帝從來都不知道什么是臉皮,也從來都不會做打腫臉充胖子的舉動:西漢皇帝信奉的,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不嚴謹的說:盛唐時的百國來儀,在西漢幾乎必然不會出現!
因為西漢的皇帝,從來都不會以單純的仁義禮信作為外交準則——每一個西漢皇帝,幾乎都是‘不服,就打到你服’的暴脾氣。
后世的皇帝,要想做到對天下的絕對統治,對政權的絕對掌控,那要做到許多事,如內王外霸,禮賢下士,道德偉岸等等等等。
但在西漢,皇帝要想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主宰,其實非常簡單——天子玉璽,調兵虎符,丞相印,三者足矣!
玉璽在手,賞罰皆出于皇帝之口;兵符在手,討伐皆出于皇帝之念;丞相印在,則法令暢通無阻。
這,也是歷史上的武帝爺架空丞相,以及殺母存子的原因——皇帝在理論上,只具備對天子玉璽的掌控權,而調兵虎符,則是太后掌其一、太尉掌其一。
為了堵住朝堂比比歪歪的老家伙們的嘴,武帝爺選擇了最直接的一條道路:熬死太后掌握兵權,架空丞相得到丞相印,從而達成政治程序上的言出法隨。
相較于武帝一朝,儒家逐漸勢大,學術氛圍普遍以‘為皇帝做個圍籠’為主要目標的黑暗時代所不同,劉弘所處的現在,可謂是西漢皇帝最自由,能呼吸到的空氣最清新的一段時光。
所以,周勃所言最大的漏洞,恰恰是后世皇帝咬牙切齒,卻始終不敢拍桌子的那句:與民爭利。
殿內陷入漫長的寂靜之中,無論是左側的朝臣公卿,亦或是右側的軍方將領、徹侯勛臣,亦或是殿中央怒目圓睜,卻一言不發的周勃,乃至于目光陰狠間瞥向張蒼的陳平,都不敢再開口發出一言。
蓋因為劉弘之語,屬于西漢初絕對的政治正確:水可載舟,亦可覆舟。
作為低層出身的劉邦所立之政權,漢初政治意識形態中最基本的一條準則,便是‘避免第二個沛公起于草莽’。
而歷史上的劉氏皇帝,最為人挑不出錯的一點,便是西漢自始至終,都沒有想過以秦之高壓政策,作為‘壓制草莽英雄’的手段。
此時的輿論之中,對于秦的滅亡,最受認同的觀念,便是‘秦以暴待民,則民反之’。
所以,漢室對于底層百姓,尤其是對國家納稅服役的自耕農階級,可謂是百般回護。
歷史上,從劉邦廣授民田爵起,歷代劉漢皇帝,便交替呈現出那副令后世統治者相形見絀的畫面——皇家園林上林苑,成為了漢室收容破產農民的調節閥;皇帝小金庫少府,成為了國家戰略武備的資本保障。
即便是歷史上窮奢極欲,橫征暴斂,為湊軍費無所不用其極的武帝劉徹,亦有策馬踩壞農民伯伯的莊稼,因此被罵的架尾逃去的經歷。
在這樣一個說皇帝有錯,都屬于指責者‘不忠’范疇的時代,將底層百姓開除出‘民’的行列,更是無異于政治自殺。
這一切,光從被劉弘當面呵斥,卻絲毫不敢出言反駁的朝臣百官之面色,就足見端倪。
“太尉既不知,還請丞相為之解惑:吾漢室之立,所倚憑者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