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學晚進盎,拜見申公!”
聽到這一生響亮的拜喏,饒是心中再不愿,申培也只得是‘趕忙’從筵席上起身,對‘竹林’外的袁盎拱手一拜。
“袁令吏不必自謙,鄙人亦不敢當袁令吏以‘公’稱之。”
客套一句,申培便帶著一副熱情的面容,手臂指向自己對面的矮幾。
見此,袁盎也只好再一拜,才來到‘竹林’中,在申培正對面的矮幾前跪坐下來。
“貴客登門,然寒舍簡陋,若有招待不周之處,還請袁令吏莫怪···”
見申培依舊在和自己客套,袁盎淡而一笑,正要回應,卻聽申培面色古井無波的又給自己添了籌酒,便似是不經意道:“自太祖高皇帝時起,吾儒門便無有貴幸于朝者。”
“今袁令吏著儒衣行于魯地,卻頗有些蹊蹺。”
說著,申培被再一笑,似乎是在印證自己接下來的話沒有敵意。
“不知袁令吏師從何門,治詩邪?書也?”
申培一語,頓時惹得袁盎愣在原地,手中剛舉起的酒籌,也一時不知該送到嘴邊,還是放回案幾之上。
乍一聽上去,申培的話好像確實沒有什么敵意,只是中規中矩的尋求袁盎的自我介紹而已。
但對于熟知儒家文化,對儒生之間的交流方式了如執掌的袁盎而言,申培這短短幾句話,卻不亞于在自己臉上狠狠扇了幾巴掌!
別的不說,光一個‘師從何門’,就足以讓袁盎無法維持表面上的淡定。
道理再簡單不過:如果是兩個名不見經傳的儒家青年士子,在互相的交流中問出一句‘你老師是誰’,那自然是在互相了解。
但這話出自申培口中,那就徹底變了味兒了。
——當今天下,但凡有些見識的,誰不知道申培師從荀子門徒浮丘伯,乃楚元王劉交的同門師弟?
這句話從申培嘴里問出來,就跟后世,一個清華或北大出身的大學僧,在同學聚會上問其他人:你們都哪兒畢業的?
這純粹就是磕磣人!
也就是儒家講究‘君子不惡意中傷’,申培又是儒家有頭有臉的人物,方才的話才說的委婉了些。
若是放在一個心直口快的法家士子身上,或是心眼比針眼還小的縱橫家士子,保不齊要指著袁盎的鼻子罵一句:你特么也有臉穿儒袍?
趕緊給老子脫了!
但作為一個楚國人,一個出身魯地的人,尤其還是一個對儒家有情感偏向、對儒家學說有一定研究的中央官員,袁盎的養氣功夫,自然不至于被這么一句冷嘲弄破防。
呆滯片刻,袁盎便似是從思考中回過神,臉上再次掛上了那人畜無害的和善笑容。
“回申公問:盎無師、無門、無派,唯兒時啟蒙,得一老儒略授《禮》,不敢顯赫于公前。”
毫無隱瞞的給出一個答復,袁盎便灑然抬起頭,目光和善的對上申培那審視中略帶些詫異的目光。
二人對視了至少十五息,申培都沒從袁盎的目光中,看出任何一絲說謊導致的心虛,亦或是慚愧帶來的羞憤。
就好似在申培這樣一個大儒面前,袁盎對自己的出身沒有絲毫自卑,描述起自己的過往,口吻卻像是在說別人。
“哼!”
“久聞劉氏深諱厚黑之術;漢庭之官佐,怕也是近朱者赤···”
暗地里腹誹一聲,申培便不著痕跡的低下頭,作勢輕酌著籌中之酒,實則卻是極力調整著僵硬的面容。
不知過了多久,申培才結束了這次漫長的‘品酒’過程,似是毫無異樣般抬起頭,冷不丁發出一問。
“袁令吏今日登府,乃公干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