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炎顏清楚,對于玉眉先生這樣擁有木靈根的修士,能干跟在滄華身邊一段時間,不論是修為還是境界,必定有極大的提升。
這是莫大的機緣,玉眉先生當然也舍不得錯過。
玉眉先生想多在須彌境住段時日,正中炎顏心思,她自是滿心歡喜。
須彌境中安置妥當,時間恰至黃昏。
炎顏帶著陳真和玉眉先生出了須彌境。
站在真正的渾敦鎮,炎顏發現,這里相較之前曇湘子帶她夜里過來的那一次,更顯凄涼。
斜陽映照在幾乎徹底坍塌的城郭廢墟上,透過蒿草比斷墻還高的磚礫,灑在徹底荒涼了許久,只能依稀辨認出來的街道上,仿佛寫意的大漠油畫,畫風蒼涼又骨感。
在城郭的邊上,突兀地撐著兩頂帳篷。
其中一頂帳篷門前站著博承賢,身后還跟著何幾。
另一頂帳篷門前,站著滄浪城的人。
玉眉先生把仍昏迷中的邢玉堂交給陸七的時候,炎顏的目光自滄浪城眾人面上掃過,最后淡淡地瞥過杠精。
收回視線,炎顏回轉身看向陳真:“你現在已恢復過去的記憶,當知道如何離開。”
陳真輕輕點頭,卻站著沒動。
炎顏和玉眉先生眾人都靜靜地看著他。
背后的博承賢和陸七等人,更是完全不清楚狀況。
沉默了片刻,陳真抬頭看向炎顏:“我想去見一見我的母親。”
沒想到陳真會主動提出這個請求,炎顏和玉眉先生都有些意外。
自從陳真恢復了少神的記憶,就開始拼了命的撇清一切因果,包括曾經日夜陪伴他成長的夫子和陳家娘子。
在他看來,這些全是阻礙他重新證道的因果牽絆。
盡管渾敦鎮上的鎮民們都已經死了,陳真曾經終日看見的全是些魂靈,可是夫子和陳家娘子卻還活著。
尤其陳家娘子。
陳家娘子一介凡人,原本活不到這個壽數,玉眉先生憐她舐犢情深,用靈炁丹藥勉強幫助她延續生命,但蒼老是必不可免的。
人老了身體上的病痛和腿腳的不便,陳家娘子也一樣都不可幸免。
她只是活著,其余跟所有高齡的老婦人一樣。
玉眉先生最了解陳家娘子的不容易,聽見陳真這么說,玉眉頗為動容地重重點頭:“你是該去看看你的母親,她是位很好的母親。”
陳真回轉身,沉默走向夕陽最后一縷余暉映照下的,唯一尚佇立在鎮邊上的幾間老舊,卻還沒坍塌的房舍。
那里有整個渾敦鎮唯一的炊煙。
走向陳家糕餅鋪,炎顏還未走到近前,就聞到了熟悉的饅頭香。
在斑駁的土門前,圍著漿洗地已經泛白的老婦人,枯瘦的雙手,正費力地去抬一個冒著熱氣的大蒸籠。
抬了兩次都沒把蒸籠抬起來,老婦人直起身,手在圍裙上擦了擦,伸出手準備繼續搬蒸籠。
可是這一次,蒸籠抬起來的卻異常輕松。
陳家娘子表情驚訝,手上托著蒸籠都忘了放下,她的目光望著空無一物的籠屜對面。
她是凡人,根本看不見陳真的神靈。
可是,陳家娘子目光投過去的方向,卻是準確無誤地對上了陳真的目光。
然后,陳家娘子蒼老的臉上,松弛的皮膚被展開的嘴角拉起來,皺紋一道一道向兩邊延伸,每一條被歲月雕琢出來的印跡里,都篆刻著思念和愛。
盡管看不見,但炎顏仍舊從那雙早已不再明亮的眼睛里,看見了欣慰和幸福。
哪怕守候的只是孩子看不見的魂靈,身為母親,陳家娘子已經知足。
這就是母愛,除了深厚溫暖,還有卑微。
“……母親”
陳真低低地喚出口。
當面對母親真實的蒼老的模樣,陳真終于忍不住淚目。
原來母親早已不再是幻境中那樣年輕美麗的模樣,原來母親已經蒼老到他第一眼幾乎認不出來。
可是,母親仍舊在等他。
金烏徹底歸巢,拉開漫天清淺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