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顧朝應了一聲,背對顧阿婆坐在床邊,勾著腦袋沒再說話。
顧阿婆吱吱哎哎喘了好一會兒氣,剛想說什么,見顧朝這樣陰郁寡言,好像一夕之前,又回到了從前,那丫頭還沒出現的時候。
她的朝哥兒命苦,才觸碰到幸福的邊緣,就被人打壓回谷底……這一生,不知道還要經多少道坎兒。
顧阿婆渾濁老眼泛起淚光,掙扎坐起身,枯槁老手在顧朝背上輕拍了兩下,“她是我們顧家的人,生要見人,死要見尸,朝哥兒,你要找啊,接著找……”
雖未正式下聘、結親,但在顧阿婆心里,早已認可了魏嵐,把魏嵐當成顧家的一份子。
顧朝低應了一聲,沒有多言。
顧阿婆喘著氣,仿佛強撐著似的說道:“我的日子怕是不多了,也活夠了……如果那丫頭真的有什么事,顧家要留后啊……”
顧朝低吼急急打斷,“阿婆!”
這個時候,顧朝不想聽到這種什么自詡油盡燈枯的話,更不想聽到什么為了香火,為了傳承,哪怕逢場作戲,也要娶誰誰的話。
顧朝不信魏嵐會有什么三長兩短,她一定就在某一個地方。
被水沖到更遠的地方,或者被他人搭救……
他會找到她的,一定會,只是可能會晚一點點……但是,一定會。
顧朝內心兩極掙扎,深邃的眸子通紅,竟在顧阿婆面前,毫無顧忌的哭了起來。
“我要她,我只要她,這輩子就要她!”
“要不然,我去當和尚,當道士,打光棍……”
“阿婆,我就想她好好的,她好好的,她想嫁給別人都可以,我可以不和她在一起,我只想她好好的……可是阿婆,我去哪里找,我怎么找……”
顧朝不想忤逆顧阿婆,更不想頂撞,但是情緒壓抑的太久,他控制不住,像是發泄一樣,一句接一句固執的念頭往外蹦。
上一回顧朝哭的時候,顧家的門楣尚存。
那時的顧朝跟著同宗幾個堂兄弟一起學武,因身體孱弱,馬步扎不穩,或者動作不規范,總要被師父留下來訓話、打板子。
每逢挨了呵斥,都要在顧阿婆跟前放聲哭一通。
說他年紀小嬌氣吧,可后來顧家倒臺,紅小兵日夜來家里打砸折騰,他非但沒哭,還把整個顧家都扛在了肩頭,這一抗,就是十來年。
小小瘦弱的少年郎,憑著一己之力,剛起整個家,贍養祖母,撫養幼妹,日子艱辛苦楚不是常人能領會的,他從未說過一句苦,落過一滴淚。
可十來年的今天,他哭了,毫無顧忌。
恍惚間,顧阿婆仿佛又回到了從前,她穿著藍底金邊氅衣坐在廊前,身側是開得正好的白木蘭,跟前是穿著白色小馬褂,留著小辮子正傷心落淚的少年郎……
常言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瘦弱的少年郎的面孔和身材健碩的青年面孔時隱時現,最終重疊。
顧朝低沉沙啞的聲音繼續在耳旁回蕩,顧阿婆清醒過來,不由輕嘆一聲,并未說什么安慰之類的話,只是緩和了語速道:“阿婆不逼著你娶別人,可顧家這代子嗣薄弱,你不娶,光靠陽哥兒一個人怎么行?”
“給蘭丫存一份家底,等將來她大了,日子也好過了,到時候你留些心,按照蘭丫的心思,挑個心思實誠的人招贅……”顧阿婆手在顧朝背上輕拍,繼續道:“這只是應對方法之一……那丫頭向來都是個有福的,定不會有以外……朝哥兒,你既認定了她,就要一直找下去。”
抱著一絲希望,總比絕望要好。
若不然,顧阿婆怕將來她撒手人寰的那天,她的朝哥兒沒了負重自詡負重,也要跟著一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