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門峰,綺云洞前。
山溪湍急,柳元正身后便是綺云洞緊閉的門戶,但此刻,他卻抿著嘴,沉默的注視著站在身前的嶺南柳氏族長柳玄松。
山風徐徐。
兩人這般靜默無言,已經有一會兒了。
從一開始,柳元正甚至就沒有邀請他進山洞的意思。
許久未曾再見,柳玄松整個人都蒼老了許多,餐霞飲露,他的身形容顏未曾改變,可身上卻多了些衰朽頹靡的氣息。
仔細算來,距離他的大限還有很久,可壓在柳玄松心頭的那一口氣卻早已經泄去。
良久。
柳玄松似是極為艱難的抬起了雙手來,朝著柳元正拱了拱手。
“大族老……”
未及老族長說完,柳元正便先行伸手擺了擺。
“大伯,如今不是在族里,而是在師門中,如往昔一般稱呼我罷。”
聞言,老族長臉上的皺紋似乎都舒展了些,他點點頭,再度開口言道。
“元……元易,我見到你堂兄了,當年你們離開族地的時候,都還是倆半大的孩子,這一轉眼,都教我不敢認了,誰能想到這么一天吶,瞧見他成家,娶妻,長大……”
說著說著,老族長的眼圈開始泛紅起來,他仿佛真的老朽了,斷斷續續的說著,前言不搭后語,語無倫次的。
原地里,柳元正的神情仍舊沉郁,不悲不怒,仿佛不曾被老族長所說的話牽動心念。
他只是站在那里,靜靜地聽著老族長說。
好一會兒,老族長慢慢地敘說完了感慨,這才抬頭看了柳元正一眼,隨即話鋒一轉。
“我知道,這些年,托你照顧他了,不論是那間別院,還是些熬煉氣血的靈藥,包括他這番娶親,這些大伯都知道,也都記在心里,這孩子執拗,逢蒙大變,還過不去心里那個坎,不愿見你,你別記恨他……”
話說到最后,老族長的語氣已然近乎哀求。
原地里,柳元正抿著嘴,注視著眼前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老者。
昔年劫運之后,少年乘風返鄉,彼時的老族長,亦不曾這般哀求過柳元正,更不曾這般無助過。
長生修道,柳元正走得越高,留給老族長的,便只有越來越多的惶恐與不安。
那個柳元正記憶里端坐在祠堂,淵渟岳峙,威壓如山的老族長,終于在這一刻,徹底的煙消云散了。
渾難說清此刻柳元正心中到底涌出了怎樣的情緒。
釋然?痛快?空虛?狂喜?
酸甜苦辣,百味復雜。
張了張嘴,似是想要說些甚么,最后,柳元正反而先點了點頭,才繼續言道。
“大伯,放心,我不記恨他。”
只是這么輕飄飄的一句,甚至還沒天門峰的山風來得有力些。
偏偏聽得了柳元正這般說,老族長便像是真的信了一般。
他不住地連連點頭。
“這就好,這就好,元……元正,臨行前,便想著該來看一看你,這些年,我在族里,也都教他們念著你的好,我……我……”
老族長嘴唇蠕動著,仿佛要說些甚么。
他的臉上,他那蒼老的皺紋上,似乎寫滿了歉意。
最后。
“我該走了,你們都好好的,好好的……”
柳玄松顫顫巍巍的轉過身去。
山風呼嘯,卷動著他身上極為寬大的衣袍。
人到老朽時,到垂暮遲遲時,是否都會是這樣的悲涼無奈?
柳元正在心中這樣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