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觀上蒙德仍在警惕,潛意識卻已經將眼前這位與其他教會的人,甚至以前認識的所有人區分開來了。
然而他也并未發現,自己現在的警惕,與之前的警惕已經完全不同。
隨著對方話語的持續,他體內一些黑暗氣息悄然間正起伏不定,時而高昂,時而低落,這也間接影響著蒙德的心情……
因為眼前這位始終沒有去碰那枚項鏈,他更是因此而松懈了許多。
不過接下來對方說出的話卻讓他有些不忿。
“然而報仇后你又剩下了什么呢?悲痛、茫然,孤獨,睡夢時與家人開開心心在一起,醒來后卻發現那其實只是一場夢……”
這人說著,目光憐憫,“你只能默默哭泣,傷感,以自己已經為他們報仇了這點來安慰自己,可那真的能彌補你失去親人后的空虛嗎?”
眼神,表情,動作,語句起伏頻率,話語本身……種種無形的影響力施加在身,終于讓蒙德無法淡定了。
“當然能,蒙德做夢都能笑醒!嘿嘿,嘿嘿嘿!”
他忍不住惱火地說,一下子就把死不開口這項原則給忘在了腦后,也暫時忽視了當前的環境與場合。
對方卻只是靜靜注視著他。
那雙純凈的黑眼睛中仿佛有無數種含義,每一種都好像在嘲笑他的嘴硬,卻又像是包含著種種情緒,每一種都能刺激的他思緒無法平靜。
對視片刻后,蒙德不自覺移開了目光,只是嘴中仍在嘟囔,“你不懂的,你們這種人才不懂蒙德想的是什么。”
不知不覺間,他已然開始在配合對方的話語了。
“我怎么可能不懂,大家其實都一樣。”年輕人聞言笑了笑,
“我們兄弟有四個,童年的晚餐通常很單調,房子也很窄小,餐具是陳舊的、墻壁上還能看到一些老鼠洞,在某年某月某一個時間,被父親或者母親用破布堵住了,免得里面總跑出來那些惱人的小東西,但堵來堵去,我們會發現這毫無作用……”
蒙德沒說話,他有點后悔自己剛才多嘴了,盡管那沒有帶來什么后果,但他決定不能再和對方接茬。
只是明明內心抗拒去聽對方口中話語,但不知為何,聽著那些普普通通的話,他腦海中卻總是忍不住回想起種種相關畫面。
“母親很勤勞,也很愛我們,每次當附近有市場開市時,她都會帶我們去看看熱鬧,偶爾會在我哀求下買一些小物件,但大部分時候都會敲敲我的腦門,然后不做理會。”
……
“農活很沉重,我們太小,能做的也不多,幸好有一個力氣很大的父親,他有點嘮叨,但是可以教我們好多東西。我們當時感覺他真的很厲害,然后長大后發現,他其實不會什么,但他卻將他所有會的東西全都教導給了我們,養豬、務農、修理農具……是的,他也就會這些了,但他全都告訴了我們,那是他在世界上賴以生存的一切……”
……
“只是當他發現有更好的機會能留給我們時,他卻反而認為自己教授的一切都是沒用的,他的兒子可以過上更體面的生活,雖然這種生活所需要付出的代價是家族大部分財產,但他還是咬牙準備那么做了。我們當時體會不到這種決定是有多么艱難,這又是一件多么令人遺憾的事情……”
……
年輕人一句又一句話語讓蒙德心情有些恍惚,因為這一切都是那么的似曾相識。
他因此想到了自己的父親,想到了自己的母親,想到幼年時代的快樂與苦悶。
甚至想到了小時候屋子里總竄來竄去的那只怎么抓也抓不到的老鼠……
那一切都很簡陋,與修道院的生活完全沒法比,卻充滿了溫馨與快樂。
隱約間,蒙德甚至錯誤地認為對方說的其實是自己。
“只是很可惜,這一切在某一時刻戛然而止了。”
對方說這句話時緩緩收斂起了臉上的笑意,語氣也變得沉重,“世界上總用各種突如其來的災難讓我們無法防備。”
傾聽這一切的蒙德莫名對此感同身受,甚至隱隱有種再次聽到父母身死時的絕望。
“如果是人,我大可以向你那樣去想辦法復仇,可是疾病……”
棕發年輕人說著,朝他搖了搖頭,“所以沒有發泄,只有絕望,沒有憤怒,只有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