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布蘭特下午還要繼續在書鋪幫忙（盡管并沒有什么客人會來），于是他匆匆向瑞道了個別，并嚴厲叮囑自家叔叔不要在他不在家時進行任何危險行為后，就離開了。
瑞腳踩著木質樓梯跟著阿利榭一路上樓，耳邊是吱嘎吱嘎的刺耳響聲。
卡塞雷斯家的閣樓完美體現了什么叫做空間層面的壓榨，就像是往木椽里釘進去一顆釘子，強行制造出一道裂隙。
在這方逼仄的空間里，好幾個老舊書架胡亂地排在一起，被龐雜的書本壓得搖搖欲墜，一道梯子杵在它們中間，像是根頂天的支柱。除此之外，地板上還有許多未經整理的書摞在一起，表面蒙了厚重的灰塵，一吹就能把人嗆死。
幸好閣樓不通風。
除了書架和書堆，就是許多不知道裝了什么雜物的箱子，地板上幾乎沒有可以站得下人的空間。
實際上，雷蒙德老爺子的書鋪大部分賣品都是打這兒來的，與其說是經營一家書店，不如說是阿利榭·卡塞雷斯的舊書大處理。
瑞時常在想，阿利榭之所以要把自己的“煉金工房”設置在地下而不是一樓，說不定就是怕哪天太大的動靜會震倒這些書架，然后連帶著整個房子都垮塌下來。
“你自己隨便看看啊，要是有什么夠不到的書，看好了再叫我，別再爬梯子了。”阿利榭心不在焉地這么說了一句之后，就自顧自地下樓去了。
瑞有些訕訕地撓了撓臉頰。
上次她爬梯子去夠高處的書，就差點把書架給帶倒了……沒有引發連鎖反應真是太好了。
「反正都是這具身體的錯！」
她知道阿利榭這是去吃飯了，而他的午餐大概又是半塊黑麥面包。
這位古怪的中年男人只有在搗鼓實驗的時候才會呈現出超然的熱情，其他時候都抱持著一種“活著就好”的態度，對物質層面的需求簡直是人類的最低水平。
于是，她小心地將一只腳插在掃把和書山之間，維持著自身的平衡，然后抬起頭，興致勃勃地打量起眼前的書架們。
《月靈習俗考察》卷一二三四，《海人習俗考察》卷一二三，以幽默的口吻記謔述了歷史上某些知名秘法師的逸聞趣事的《與魔力相伴的隱秘故事》，還有記載了兩百年前艾利斯提亞帝國和瑟蘭斯帝國之間曾發生過的持續百年戰爭的《列王的紛爭》……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了《大開拓家阿西恩·哥羅蒙》上，用力伸直胳膊。
阿西恩·哥羅蒙，是歷史上第一個跨越了黑暗海、成功開辟了從亞撒大陸到新大陸航線的冒險家。
如今亞撒大陸的霸主國，凱茵，在成為聯合公國之前，只是個位于亞撒大陸富庶的南部、依賴進出口貿易的小國。凱茵真正的崛起，正是從這位被后世稱為“大開拓家”的阿西恩·哥羅蒙開始的。
哥羅蒙是第一位踩上新大陸土壤的探險家。他關于新大陸的報告引起了當時統治凱茵的拉格尼卡家族的高度重視，在王室的支持下，哥羅蒙率領開拓隊探索了多個遺跡并獲得了大量物資，其中甚至包括了神靈的遺產。
于是，充滿野心的凱茵開始通過聯姻的方式整合周邊小國，迅速地崛起，并最終形成了名義上由多個家族聯合統治、實際上是以拉格尼卡家族為權力中心的聯合公國。
可以說正是因為攫取了開拓新大陸帶來的大量好處，凱茵才成為了如今足以和“海上霸主”艾利斯提亞比肩的強國。
瑞對這段歷史還是相當感興趣的，她主要是想知道“神靈的遺產”具體都有些什么東西，但從未見過有任何歷史著作對之詳述。
她剛將那本書從壓得緊實的架子上抽出，就聽到阿利榭的聲音在背后說：“最近凈看些閑書啊你？”
瑞將書抱在胸前，回過身去對他欸嘿一笑：“考試考完了嘛~”
“自從你參加完赫彌藍學院的新生遴選，你從我這兒拿走的就全是些閑書了。”阿利榭打量她的目光里竟然還帶著點不屑，“上次還借了一本什么《尼爾傳奇》……這種講無腦少女和開拓者戀愛的奇怪。”
“我怎么會知道這是一本戀愛呢！而且，這本書可是擺在您的書架上的！”
瑞著實氣惱。
其實那并非是一本戀愛，而是一本冒險。
現在市面上流通的冒險，基本上講述的都是年輕的開拓者在神跡大陸上征討殺伐的故事——考慮到開拓者們大多都粗魯莽撞且不修邊幅，大多數主人公的形象無疑有過度美化之嫌。
真正的開拓者都對這類嗤之以鼻，而生活在新大陸城市的瑞只是翻了幾頁就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但，據說這類在舊大陸貴族女性中非常流行。
這些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女性會對自己從未接觸過的刺激生活產生興趣，倒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但瑞認為，要真有一天把活的開拓者擺在她們家里，那絕對就是另一種態度了，說不定會一邊尖叫著“骯臟的賊”一邊命令家仆把人轟出去。
這……大概就是紙片人和真人的區別？
跟著阿利榭走下樓梯，耳畔響起了木頭較之前更加不堪重負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