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佑二十六年八月初十日。
太子軒轅澤粼認真看完從靖州發來的錦書詞呈,神色十分嚴肅,連夜就匆匆出了東宮來到安國侯府邸。
晚風習習,一輪國月清晰地被倒映在府邸里的一汪水面上,亭臺樓閣,垂柳瑩瑩,軒轅澤粼沿著石子小路一直走,他耳邊蛙聲蟬鳴不斷。這幾年,除了東宮,他最熟悉的地方就是這安國侯府了,去找安國侯北堂熠煜,根本無須府邸小廝、丫鬟帶路。
行了大約半晌,終于來到北堂熠煜寢屋前,見并無人看守,他只付出輕輕一笑,深知人大概都是被北堂熠煜攆去了,也是,憑著北堂熠煜的身手籌謀,其實壓根就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軒轅澤粼剛一推開門,就有一股濃重的酒氣襲上軒轅澤粼的鼻腔,他雖再熟悉不過,但還是不禁被嗆咳了兩聲,而后,不悅地小聲嘟囔道:“又在喝酒!”
安國侯北堂熠煜胡亂地披著一件青玄色單衣正慵懶地靠在小榻下,一雙桃花醉眸似閉未閉,身邊幾盞空蕩蕩的青玉酒壺左歪右倒,已被酒水沾染的衣襟領口,透過熹微的燭火,正散發著熠熠如流水漣漪般的光澤,凸出聳起的喉結隨著他吞咽動作而不時地上下滾動著。
軒轅澤粼入了屋子,還未走開兩步,他似乎就已被發覺。
“沛之。”
北堂熠煜一面醉聲喚著,一面在嘴邊劃出一抹淺淺淡淡的笑來。
軒轅澤粼也不打算多作隱藏,隨即就大步走到北堂熠煜身側,霎然俯下身子,一把捉住北堂熠煜的手腕,緊緊蹙著眉,瞪住北堂熠煜,焦急說道:“你知不知道!染染在靖州出事了!”
北堂熠煜輕聲一笑,“新婚月余,又是圣上賜婚,能出什么事?”
軒轅澤粼實在看不慣談及晉楚染北堂熠煜總是這樣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他抽出另一手大力拽住北堂熠煜的領口,沉著聲音低喝道:“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染染對于你來說到底算什么?!她不是你的小染嗎?!可你卻又是怎么待她的?!你斷她左手!你讓她萬箭穿心!還要施計硬將她嫁去靖王府!你分明知道靖王府根本就是人間煉獄!你怎么能……”
未等及軒轅澤粼說完,北堂熠煜就已掙目,并笑哼道:“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情,”說著,北堂熠煜抬眸定定回視著軒轅澤粼,又淡淡道,“你又何必如此動怒?”
“畜生!”
軒轅澤粼慍怒的目光宛如黑夜中一點幽暗的冥火,恨恨盯住北堂熠煜須臾,終還是無奈撒開了手。
北堂熠煜一面撫平胸前方才被軒轅澤粼弄皺了的衣衫,一面輕笑道:“你說得不錯,我是畜生。”
軒轅澤粼一側身,抬手指著北堂熠煜道:“你固然是!但我今日并不是說你!”
北堂熠煜眉間一抖,神色間似有一抹不解生成。
隨后,軒轅澤粼忍不住切切咬牙道:“我今日說的是軒轅季風!他簡直就是個畜生!比你更畜生的畜生!”
北堂熠煜聽言,原本嘴角一直含著的淺淡笑意突然凝滯住,不免肅然瞪住軒轅澤粼問:“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軒轅澤粼深吸一口氣,搖一搖頭,“靖州靖王府遣了人入宮報喪,稱染染在靖州因病暴斃,”說著,他冷哼一聲,繼續道,“可是誰不曉得,靖王軒轅季風自離宮去了靖州后,整個人性情大變,暴虐成性,安哥不就是被他蹂躪至死的么,如今想來,染染十有**也是被他有意殺害的!他居然還在書信中反說染染不守婦德,大犯七出,禽獸不如,靖王府不予下葬!這話說得簡直豈有此理!”
北堂熠煜身子一怔,片刻后,才緩回神來,仿佛不可置信,“不予下葬?”
軒轅澤粼輕輕垂眸,嘆道:“書信中指明說,要你安國侯親自前去領尸。”
北堂熠煜雙眉蹙得仿佛綿延不絕的墨色山巒,抬手扶額,緩緩搖頭道:“不可能……才兩個月不到,小染她……她就死了?小染她是那樣堅韌的一個人……不可能……這是絕不可能的……”
軒轅澤粼死死看住北堂熠煜,卻笑得嘲諷,緩緩俯身,語氣篤定地對著北堂熠煜回道:“是!她死了!她真的死了!恭喜你北堂熠煜,你再也見不到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