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是大盛元年八月十五日,晉楚上靜靜站在軍帳外頭不遠處的一塊小山坡上,抬眸望著夜空中的一彎銀鉤,灑下無限清輝,雖已經時值八月但靖州地氣依舊不暖,到了夜里甚至還會使人覺得風中帶著些許的微涼,晉楚上以諸司正使品階從京都城出征至靖州駐扎已經將近兩個多月,但軒轅和波斯雙方卻都是毫無動靜,晉楚上覺得近來身上閑的都快長毛了,他簡直就恨不得能趕緊給軒轅季風下封戰書,好領著軒轅大軍去跟波斯打個痛快,但是不行,他終歸還是要以大局為重,晉楚上即便再不工于心計卻也曉得軒轅澤粼要的并非是一時的痛快,而是實實在在的勝利,所以一點都馬虎不得,所以才一直不敢輕易動兵。
待在靖州的這兩個月里晉楚上也從安國侯府發過來的信簡中清楚曉得了信陽侯府發生的事情,晉楚上并不訝異軒轅澤粼終究是沒有輕易放過信陽侯府,但晉楚上卻怎么都沒有想到晉楚染居然真的能狠下心腸親眼看著信陽侯府遭受滅頂之災而無動于衷,晉楚染居然真的能親眼看著老祖宗、晉向鄴以及荊氏死在自己面前而滿不在乎,甚至還能恰逢其時的出手并給其會心一擊。
晉楚上每每想到這里都忍不住背脊生涼。
就連他之前在看到信簡上頭那短短書就的幾行關于信陽侯府的字句時都會忍不住心頭一牽,眼眶溫熱,鼻尖發酸,晉楚上以前從沒有覺得過他在這種本應該痛快的時候竟會生出這種揪心的感覺,但就連他,這么一個從小到大視信陽侯府為地獄的人在一瞬間都會感到莫名的難過空虛,但晉楚染卻沒有,晉楚上看著晉楚染親筆書就的那幾行字是那樣的冷冰冰,那樣的義正言辭,又是那樣的處之泰然,字里行間的麻木不仁就仿佛是在告知著晉楚上一個完全陌生的事件,而在這事件里頭所牽扯到的每一個人也都似乎跟她完全不曾有過任何的交集。
因而晉楚上近來也開始生出懷疑。
這還是晉楚染嗎?
這還是以前那個跟他一起長大、一起胡鬧過的小六嗎?
又或者是不是他從來都不曾真正了解過晉楚染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晉楚上覺得迷茫。
一種前所未有的迷茫。
晉楚上一時怔怔想著,四面八方的東南風也在不停的獵獵吹著,并將晉楚上身上所著的罩衣袖擺刮得狂亂揚起,腰間所系玉花樹革帶下頭邊緣原本輕垂著四合如意云紋銀邊穗子也是都花枝交纏著左右糾結在了一起,就宛如晉楚上此刻已然紛亂如麻的心緒,他越是想把事情弄清楚卻越是怎么都弄不清楚,晉楚上輕輕一嘆,不禁緊皺起眉宇來,卻突然覺得肩上一暖,晉楚上一回眸看見果然是軒轅文鴛,他一邊抬手攏了攏肩上頭的翠紋素雪紗緞斗篷,一邊望住軒轅文鴛面上輕笑了笑道:“這么晚了,你怎么還不睡?”
軒轅文鴛轉身上前站定在晉楚上身側:“在想什么呢?”
晉楚上搖了搖頭:“沒有。”
軒轅文鴛微微側眸看了晉楚上一眼:“還想騙我?”
晉楚上低眸一笑:“那你猜?”
軒轅文鴛笑了笑:“前幾日我見從京都安國侯府傳來了一封信簡。”
“你看了?”
晉楚上語氣淡淡。
“當然沒有!”
軒轅文鴛斷然否認。
軒轅文鴛從不喜歡隨便翻看別人的東西。
即便是晉楚上她也覺得不應該這么做。
這也是出于一種尊重。
但晉楚上這樣問,雖然語氣平淡,可軒轅文鴛心中依舊覺得有點不舒服。
晉楚上輕笑一聲,目光在軒轅文鴛面上左右逡巡:“生氣了?”
軒轅文鴛一撇臉:“沒有!”
“分明就是生氣了!”
晉楚上一面說著,一面含笑靠近軒轅文鴛兩步并低眸下去用視線緊緊勾住她。
“我沒有!”
軒轅文鴛掙一掙眉,回過頭來回視晉楚上。
軒轅文鴛眼里望著晉楚上的嬉皮笑臉,心尖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