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月打小跟著沈淵,也見過不少次自家小姐發怒的模樣,可無論再失控、再可怖,都總叫人清楚地覺著,姑娘還是這位姑娘,的的確確生了大氣。可是,眼前的秋筱姑娘,周身分明充斥著令人齒寒的陌生感。
她是誰……她究竟是誰?
緋月頭腦一下恍惚,生出一種無厘頭的錯覺:這位怒氣沖沖、聲淚俱下的女子,根本就不是花牌盛氏秋筱。
眼跟前的這個女子,和她們熟悉的盛秋筱大相徑庭。緋月越想越發駭,手心汗津津的,總覺對方只不過是借了秋筱的軀殼,寄居于這個世間,韜光養晦,謹小慎微。
她忽然猜測,也許秋筱一直在努力地隱藏自己,不至于和周遭格格不入,可一旦被觸及了痛點,便會破殼而出,卸去所有的偽裝,暴露最真實,也最心酸的一寸不甘。
冷香花魁已經是九曲十八彎的玲瓏心腸,最深諳逢場作戲的那一套,殊不知一直對她迎合討好的盛氏姑娘,更是善于隱藏。兩個人整日湊在一處,本來是姐妹交好的場景,今日一想,竟然半點經不住推敲。
究竟是誰在主導進退,又究竟是誰在落下棋子?
想到這處,緋月手心愈發滑涼,濕漉漉的汗水幾乎洇透了秋筱的襖袖。
“秋筱姑娘!您還是冷香閣的人,口里說話要注意分寸。”
趙媽媽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仍先喝止了秋筱,才又轉向地下那老婦,不卑不亢道:“這位老姐姐,你家既說是來接女兒,卻鬧成了這幅樣子,任誰聽見瞧見了,也不會放心她跟了你們去。”
老婦猶在翻著白眼,抻著脖子,不斷發出“嗬嗬”的抽氣聲,像被卡住了嗓子眼,也不答話。
地下的媳婦倒曉得袒護婆母,撲騰兩下腿腳,探出頭直起身:“你們這種下流地方,攔著好人家的閨女不讓走,是何居心呀!你這老娼婦,在妓院里做了一輩子,倒充起長輩來!”
緋月大駭,水芝也面目一凜,扶著趙媽媽的手收緊了。冷香閣的人是忘不了的,啟仁十二年的春天,花魁娘子設計教訓周探花,同樣有個老婦人闖了來,在前廳大放厥詞,含血噴人。
別人或許不知,兩位大丫鬟心中是有數的,當年那個探花岳母,得了沈家暗中提點,才替自己的女兒保全一點后路,卻意氣用事,口里沒有遮攔,當場未見打臉,事后可沒落得什么好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