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到此處戛然而止,秋筱緊閉雙眼,死死咬著牙關,喉頭翻滾幾下,睫毛根都在微微發顫,卻不是在隱忍眼淚。另兩個人明白,她是氣憤難耐,紛紛為她拍背疏順,溫言安撫。
“好了,好了,盛姑娘,我們都知道你的委屈。你若愿意留下,夫人也會想法子為你周全。只是,咱們這樣的地方……”水芝嘆過一記,眼神黯然,“再怎么說,是你親生的娘兄嫂子,若是回家去,興許還能……”
“親生的又如何?當年就能都舍了出去,現在好處擺在眼前,又有什么是不能的。”秋筱猛然瞋目,像卯足了勁兒在瞪眼,眉毛卻絞著,清秀的面孔宛如在濃濃的黃連苦水中浸了個透徹,末了深吸一口氣,抬抬眼皮看看雕飾著彩蝶戲花草的廊頂,只流下兩行辛酸淚。
“姐姐,我知道你是好心,可這樣的人家,你是親眼看見的。我寧愿留在樓里,伺候勞作也好,賣弄皮相也罷,橫豎是我自己愿意做的,比去外頭掉進火坑里強些。”
若說剛才失控之下,暴起大怒的盛秋筱還有幾分心氣,現在的她則彌漫著灰心冷意。便是那一年命格初定,她知道自己逃不了攪弄風月,也只是偷偷藏在被子里,極小聲地抽抽噎噎,掉了一晚上眼淚,第二日便打起精神,竭盡所能讓自己再出眾些,讓這污穢的條路也順暢些。
緋月口中溫柔勸慰,其實心里不太能理解這種轉變——她家的小姐,花魁娘子從前也愛動怒,每每冷靜下來,或許會覺得大損氣力,卻因為痛快吐出了郁郁之氣,心里總是舒朗的。
外面的天色已經黑得深沉,一如盛秋筱此時的心境,點多少盞暖紅的燈籠也照不透亮。三個女子滯在了原處,陷入一種近似于尷尬而無法可解的靜謐。
“原來在這兒呢,姐姐,水芝姐姐,小姐等得急了,叫我出來尋呢。”
緋云從樓上下來,清清脆脆發了聲兒,打破了僵局。
她腳步輕快,笑吟吟上前福了福,十分貼心地忽略了秋筱滿面滿身的凄楚狼狽,笑吟吟道:“小姐不肯吃東西,奴婢怎么勸都不管用,只說要尋秋筱姑娘去喝茶。緋月姐姐來請姑娘,不想耽誤了這么久。還是勞煩姑娘去看看,替奴婢們勸上幾句。”
小閣主話編得周全,每個人都心照不宣,水芝一拍自個兒手背,刻意爽朗笑道:“可不是呢,都怪我,白長了歲數,一點小事都辦不好,還得拖著緋月妹妹幫襯,一不小心還傷了腳踝,竟把小姐的事耽誤了。”
“哪兒能呢,夫人事多勞累,姐姐幫著料理,偶爾應付不過也是有的。”緋云說著話已邁開腳步,引著一行人繼續向前走:“定是我們緋月瞧見了,不忍心姐姐獨自勞累,想幫一幫,結果不成想,好心辦了壞事,反而越幫越忙。”
話頭如是被慢慢繞了開去,緋月打趣幾句“壞嘴丫頭”,水芝道幾聲“哪里哪里,感激還來不及”,秋筱也忍不住破涕為笑,緋云看著時機,自然而然點回了正題:“姐姐們快別光顧著說笑,天都黑了,小姐還懨懨的,請秋筱姑娘疼我們,走快些。”
邊說著,三位大丫鬟互相遞了眼色。水芝招呼緋云搭手,一同扶著緋月,順便推一推秋筱:“是了,盛姑娘快去吧,冬日里小姐總不舒服,你去瞧瞧,好歹讓她用了晚飯,說她兩句也使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