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家的人吃了個大瓜落兒,回去痛定思痛,決定趕早再來接著大鬧青樓,大約是想到近在嘴邊的富貴,一整晚竟激動得未能合眼。
“小蹄子不知好歹,要不是你大妹妹早嫁了人,我才不跟她現世去。說起來你那個大妹妹,也是個沒良心的,老子娘生了她,她現如今享了福,也不知道回來接濟,一個個,年紀輕輕,骨頭也輕!都是賤蹄子……”
盛老太端了一大盆水,朝著門外狠狠一潑,口中喋喋不休,嘁嘁喳喳,聽得屋里炕上的兒子媳婦一陣不耐煩。
“這大早晨的,您老人家開什么門,冷風鉆得人脊梁骨兒疼,還說這些話讓鄰居聽見,那才真現世。”盛家媳婦聽者有心,拐著彎兒擠兌回去:“您自己的閨女不孝敬,可別拉扯著天底下的女人家都一個樣子。”
“行了行了,吵什么吵,趕緊起了去做飯,還等著吃了好出門。”旁邊的男人挪挪身子,不耐煩地掐斷了即將生出的爭吵。盛老太沒有作聲,只是翻了個白眼,手上的銅盆砸得叮當響。
盛家媳婦憤憤不平,接連兩巴掌拍醒身邊熟睡的大小兒子,罵道:“死豬一般!還不起來,幫著你娘生火劈柴。做熟了飯自己帶去上學,關好了門!別叫賊進家來。”
兩個小孩睡得正香,被打醒還懵著。大一點的十歲出頭,形貌略微端正,在鄰村念書塾,前一日并沒有被一同帶去冷香閣胡鬧。睡夢中冷不防被拍痛,他沒敢和母親頂嘴,默默穿起衣服,打著哈欠去了院里劈柴。
小一點的那個自幼頑劣,最厭惡讀書,早過了開蒙的年紀,還是個大字不識幾個睜眼瞎,整日在村頭打架閑玩,是十里八鄉有名的混世。與哥哥不同,這小兒扯開嗓子便哭號,他娘也不管哄勸,他爹罵了一句,一股掌風打在后腦上,也就消停了。
因在京郊縣上,公雞才叫了兩聲,這家人就套上一輛腳力快的騾車,趕進城來先去了要巴結的八品知事府上,極盡巧舌如簧之能事,將自家講述成了苦苦思念、不舍至親骨肉的良善百姓。
“老爺明鑒,我家老母六十高齡,生養了五個兒女,只活下來小人與兩個妹妹,實在艱辛。承蒙老爺開恩看重,給小人尋了差事,還愿意照拂我那苦命的二妹妹。本該早早將她送來,可那種秦樓楚館里頭待過,難免上不得臺面,貿然進府,只怕她不馴順,反叫老爺不快。”
上前面說話的是前一日的男人,盛家的長子,叫盛明軒的。盛家的亡父算個正經的讀書人,生前也置辦下幾畝薄田,一點產業,可惜去世得早,家底并不豐厚,寡妻不會主持家事,又不太肯出力氣,只靠變賣維持生計,才淪落到賣了兩個女兒。
那知事姓李,已經五十多歲,不知問題出在哪里,仍然在芝麻官之列,像模像樣地蓄了一撮山羊胡,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捋著半摻灰白的須子,瞇著眼睛聽著盛家人陳情。
盛明軒到底讀過一些圣賢書,又是有求于人,態度恭恭敬敬,很像個明白事理的樣子:“加之老母也思念女兒過甚,只求老爺寬宥,讓我那妹妹在家中住上一二日,只當是盡一盡孝心,也好學一學規矩,不至于鬧出笑話。”
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嚴絲合縫,盛明軒低著頭,垂著手弓著腰,手掌緊貼著身側,已經覺得汗津津的。盛老太和女人孩子賠著笑候在下首,一點動靜也不敢出。聽見男人這樣說,盛老太臉色一僵,耐不住要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