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做起你婆婆的主來!”盛老太眼見離枝進了屋,門一關再什么也窺探不到,急得狠狠啐了盛楊氏一口:“她認我做娘,就該和那小蹄子一樣,把銀子都給家里,我要不盯著,她要是藏了什么好東西,吃虧的還不是我們盛家!”
“行了,婆婆,你真當她好拿捏,我看比二妹妹也軟不到哪里去。你當心為了幾個錢將她逼急了,到了李府再說出什么來。”
吵了大半日,盛楊氏早就厭煩了,專門挑最要害的地方,擠兌了盛老太一句便罷了。盛明軒也巴不得息事寧人,拉著母親遠遠走開,自到一邊去嘀咕。
歌女的居所擁擠狹窄,離枝坐在冷硬的大通鋪上,身邊堆滿了雜七雜八的衣裳裙子。她明明只是說了幾句話、磕了幾個頭、陪了幾張笑臉,渾身的力氣卻好像都被抽走,一下也不想動彈。
一切都是墨觴夫人的安排,也可以說是她自己爭取來,可事到了臨頭,離枝才意識到,遠遠不是給人做妾那么簡單——盛家,分明就是虎狼窩,用她去表忠心之前,非要先榨干她身上的油水不可。
然而親已認下,絕無退路可走,墨觴夫人也不可能容忍一個小小歌女得了便宜又賣乖。聽著屋外的動靜,離枝的心頭愈加酸楚,忍不住抹起了眼淚。
“姐姐?離枝姐姐,你怎么樣?”
門忽然被推開一條縫,冷風趁機鉆進來,刺得離枝一陣冷顫。門外進來一個瘦弱的小小身影,搓著手焦急地問候離枝。即使糊了厚厚的窗紙,屋子里光線昏暗,看不清楚,離枝也曉得,那是溫顏兒。
溫顏兒穿著身厚厚的青呢子長襖,領圈襟口都鑲了窄窄的一條銀灰風毛,大約是跑得太急,臉蛋被風吹得通紅,頭上蝶花發髻也散開幾綹,別著一根流蘇釵子纏繞在發絲間。
“姐姐,我都聽見了,這么大的事兒,你怎么早不告訴我呢。”溫顏兒顧不得自己雙手冰涼,緊緊握著離枝的手,滿腔心痛都寫在了臉上。
事出無光,離枝臉上發燙,不肯吭聲。溫顏兒見狀,更加焦心過甚:“還是送了客回去的路上,遇見幾個你屋里的姐妹,說你好福氣,要回家嫁人去。我一聽就覺得不對,趕緊來找你,誰知在外面看見那些人!我偷偷聽了一耳朵,才明白究竟怎么回事兒!”
離枝聽著義妹敘說,心中不只酸楚苦澀,更添了無地自容之感。家門雖然查抄破落,父親也因冤被斬首,可是寡母仍在人世,自己卻要認他人為母兄,自甘墮落沒入妾侍之流,將來一朝閉上眼睛,她還當真不知道,該有何顏面去見地下的先人祖宗。
“好妹妹……你別說了,別說了。”離枝咬著嘴唇,皮肉細嫩,被皓白貝齒留下一道密密匝匝的印子。
少女的面龐潔白柔軟,精心擦飾了香粉脂膏,被眼淚浸潤,沖刷出兩道黯淡黏糊的痕跡。淚水滑至唇瓣下,刺激了細小的咬噬傷痕,絲絲縷縷的刺痛不至于難忍,卻如蟲蟻鉆心,生生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