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來的胡姬換去薄紗,絲緞紅綾勾勒出身段玲瓏婀娜。瑪瑙明珠,珊瑚琉璃,光華璀璨不啻奢侈,將兩個女子打扮得光彩照人。觱篥聲聲,如泣如訴,迎合上位主人的喜好,吹的是一折水鄉小曲。
作配的不再是桑圖爾琴。秦箏朗朗,彈出來本是最剛烈的調子,樂伶十指細若水蔥,捻攏抹挑,泠泠相和,亦奏出一卷湖光山色。
兩盞酒盡,沈淵眸底的琥珀色深深沉淀,浮起幾絲難以言喻的光彩,對著熏爐孔上一縷輕煙若有所思。那兩個樂伶善察言觀色,也記住了座上那貴客姑娘的容顏,見她未露喜色反添愁,唯恐禍及自身,兩下悄悄遞了眼色。
她們的擔憂過于無謂,沈淵想著自己的事兒,甚至沒有將那繞梁三日的妙曼音樂聽進耳朵。生在大爭之世,沒有誰可以掩耳盜鈴,獨善其身,冷香閣并非能夠偏安的那一隅,墨觴花魁一腳踏出來,就需得關心關心外面的風聲。
“淮安,上次我來,你同我說的那件事兒,可查出些眉目了?”
她緩緩回眸,目光清澈得宛如一汪新泉,足夠平靜,也足夠冷冽。黑杜酒的甜美不足以消弭這嚴寒,反使得她眼底郁郁沉積累加,愈演愈烈。
州來莊主曾描述得云淡風輕,不過一幫烏合之眾。而短短二月光景里,大大小小的明刺暗殺恒生迭起,沈淵的線報耳目眾多,甚至有次意外撞見過。
“我在南城門有間從食鋪面,掌柜姓劉,和你家一樣,是我爹帳下的舊人之后。三天前他送進話來,這月初一,他早上正準備開門,柜臺里面咕咚滾出個人來,竟是一身夜行打扮。”
沈尹兩個人目光相對,氣氛漸漸變得嚴肅,樂伶的彈奏便開始不合時宜,尹淮安并沒有遣退她們,沈淵也不介意,只當這兩個戰戰兢兢侍奉的女子不存在一般。
“劉掌柜膽大,走近了一瞧,那人分明滿身的血,背上好深一道刀傷,已經奄奄一息,救不得了。”沈淵繼續道。
尹淮安不覺蹙眉:“黑衣夜行,重傷藏匿陌生門戶,不像是來行刺的,反而像在被追殺,走投無路才出此下策。”
“正是了。”沈淵頷首,講到生死關卡,秀氣的眉毛也深深擰起:“那個人自知大限將至,倒和劉掌柜的說了許多。他們那些人的確有組織,個個都是只認錢的殺手。那個人拿了銀子,要去除掉一個皇子,眼見要得手,忽然殺出兩個絕頂高手,將他生生打落墻頭。王府的侍衛一路追趕,他摔壞了腿,勉強逃到南城門,實在體力不支,情急之下就躲進了鋪子里。”
皇子之間的明爭暗斗,從來不是什么見得了光的事情。劉掌柜的祖上在軍中效力,主帥殉國之后便卸甲歸田,做起舊主的外應。他自小耳濡目染,對其中的因果利害知之甚清,為萬全計,硬是按下了幾天,等著風頭稍松,才借著送糖果子的名義,將消息遞進冷香閣去。
“那人沒說是哪一位皇子,就讓掌柜的將自己丟出去,不要惹禍上身。”沈淵半合眼簾,抿抿唇沉默了片刻,“劉掌柜說,請我將這事兒告訴哥哥,免得將來朝堂突生動蕩,沈家受池魚之殃。”
尹淮安頷首沉吟,深以為然:“西北邊疆位置緊要,向來是兵戈重鎮,沈家世代肱股,若蒼梧當朝有變動,的確會首當其沖遭到牽連。不過……”他咂摸一二,也有著自己的見地,“當今皇帝春秋正盛,更早立了太子,就算皇子之間有爭斗,何至于如此大動干戈,堂而皇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