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時長居在歡場,沈淵對男女情愛看得很淡,加之從沒有嫁作尹氏宗婦的打算,尹淮安心里最在意的女子是誰,她一點都不緊張。
就算二三春色并存,也是人之常情,真正應當為之頭痛的,只會是決意要與其共度一生的人。
小菊一介粗使婢女出身,怎可能想得周全?沈淵覺得最為可笑無稽之處也在于此——假若如婢子所求,秋筱入了州來,成了寵妾,和尹淮安舉案齊眉,可紙包不住火的,將來一日乍然被梅姑娘亂了心神,秋筱該如何自處?如何安置朝夕相對的感情?
世間最可怕并非生死,而是身在其中,夜以繼日無法逃脫的煎熬。盛秋筱再通透明達,始終是個凡俗人,在一個“情”字面前,怕也難逃桎梏。
沈淵不禁頹然垂眸,遙想起當年的明香姑娘。都說那位風華絕代的頭牌僅有一位入幕之賓,兩情相悅,難舍難分,可直到最后她蹤跡全無,當初的情郎也沒有音信。
可見啊……什么至死不渝,大抵是一時興起。
這樣的看法未免太消極,沈淵自己都不喜,立刻就打消了,轉而將精神集中在秋筱與尹淮安二人身上,聽他們在聊古時名士歸隱的意趣。盛秋筱端端側坐著身子,侃侃而談,分毫不怯。
她再去看尹淮安,見他目光頗有贊許之意。尹老莊主家訓嚴格,尹淮安不入仕亦要飽讀詩書,對著秋筱不像是客套,而是真心認可她的才學見地,著實讓沈淵意外。
她知道盛秋筱識文斷字,不曾想還有這么一著,耐心聽上幾句,的確立意清雋,見事確切,雖然稍有不足之處,但以秋筱的年紀,已經很是難得了。
廳堂之上人人各懷心思,杯中翠茗險些失了其正味。沒有添水,等到尹盛二人結束暢談,茶早冷了。沈淵笑瞇瞇看著兩個人面頰染上淡緋,好心地主動解了圍。
“夜深天涼,你要和秋筱說話,也不早早告訴我,要我等了這好大會子,出去著了風,再發了病,可是要賴上你的。”
說笑罷了,早有侍女備好厚實的外裳,燒熱了手爐一并奉上,白狐皮子長絨風毛捧顏溫軟纖密。秋筱起身婉轉福禮,又謝過了州來莊主的款待,方跟著冷香花魁一同回去了。
夜露未央,月影幢幢,朔風卷著沉重的冬衣邊角微掀空隙。尹淮安不好再送了,只遣了三四個得力侍女跟隨,直到看著幾位姑娘進了屋才回。
兩邊次間里備著一樣的鋪棉暖籠,捂著溫熱不至燙口的姜棗茶,外出歸來喝一口正好暖身。一應盥洗物什都安排妥當,秋筱那邊還候著個莊上的小丫鬟,為著小菊一個人伺候不過,特意來幫把手。
小丫鬟叫春月,今年不過十來歲,是個眉清目秀的伶俐人。才進廊下,沈淵便瞧見她立在屏風前。春月和春桃是同一年被挑進后院的,都由薛媽媽調教,卻因年紀小些,又愛說愛笑,長相可愛,很難引起任何戒心或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