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地上的老太也不嫌冷,演起了滑稽戲,三扭兩滾沖撞進前廳,老頭跟在旁邊,瞪著眼睛盯著眾人,像足了鄉下好斗的烏眼雞。
管家緊跟其后,小廝團團圍住,手中提著大棒卻不能打,又急又惱。墨觴鴛正在前廳,忙著錄賬,見此情狀眉心緊蹙,二話不說,吩咐人趕出去了事。
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對上一家無底洞,實在沒有必要枉費善心了。
時間過得不快,府中上下漸漸改口回了“大姑娘”,墨觴家的掌家女兒頗得贊譽,上門提親的人絡繹不絕。
無論是誰,墨觴鴛始終不點頭。一年又一年,大姑娘熬成了老姑娘,老夫人過世之后,下頭的稱呼也從“小姐”變成了“夫人”。
忽然有一年,墨觴夫人領回來一個孩子,千嬌萬寵,視如己出。一家三口同在屋檐下,日子平淡卻無比幸福。
又過了許多年,墨觴老太爺去世了。靈堂之上,許久不登門的那戶人家忽然變了嘴臉,一哭三唱,動人至極。哭完了靈,看見墨觴鴛眼眶紅紅,他們正好順水推舟,請兒媳去家里坐一坐。
人心不足,關上門,他們竟要墨觴鴛以寡媳之名,再嫁他家表侄。
“你已經是我們家的人,從前要伺候你爹娘終老,我們才沒計較,一直讓你住在娘家,現如今你爹也去世了,為了延續香火,你就同意了吧……再不成你若覺得年紀大了,你那丫頭也可……”
“閉嘴!”一向好脾氣的墨觴鴛忽然發怒了,一巴掌拍在桌案上,“相公已辭世多年,我與他自幼在一處,情深義重,這才替他孝敬公婆,你們家一向是靠我娘家扶持,相公考取功名,你們兩個就變了嘴臉,看不上我家是鹽商,好處卻是一分一厘都沒少拿!”
墨觴鴛言語悲憤,擲地有聲:“說出這樣的話來,你們還真是厚顏無恥!至于我的女兒,那是我墨觴家的人,誰都不要打她的主意!話說到這個份上,我墨觴鴛與你們再也沒有關系了!”說罷起身便走,誰料門后竄出個人來,攔著她不許她走。
“媳婦,我們也是為了你著想,你一個寡婦出去再嫁也是要遭白眼的,我這侄子你也看見了,也不差的……”
“滾!滾啊……”墨觴鴛胃里一陣惡心,拼命地向外逃,終究是徒勞。她已準備好了死,忽然想起自己還有個閨女,豁出去死死咬下那奸人一只耳朵,奸人立時嚎叫如殺豬,那兩個倚老的雜毛登時大驚失色,撒開了按著她的手。
墨觴鴛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一路回到家中的。跌跌撞撞,踉踉蹌蹌,她沿途摸著磚石墻壁,總算推開了墨觴宅的大門。
抱著小女兒哭了沒幾聲,官兵如賊,兇神惡煞地闖進家來。墨觴鴛并不害怕刑獄,只是心疼那孩子,病還沒有好,幼小的身子如枯葉,被這群賊官兵一腳踹開,如何經受得住!
渾渾噩噩過了許多許多天,終于有人來接她。滿身血污傷疤不足為懼,重見天日,老管家說,一切都好。
都好……都好就好……
大半家業都搭進去了,不怕,她會做生意,能重新開始。
沒有很多思考猶豫的時間,祭拜過了父母靈位,墨觴鴛抱著小女兒,一步一步離開了故土,一眼也沒有回頭。
身子壞了,不妨事,活命當前,什么顏面、禮教都是假的。別人要笑便由他去吧……柴米油鹽醬醋茶,那一樣不是要銀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