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在同一道墻里,他也不能每天都見著她,瑤娘常常將自己關進黑屋子,一待就是四五天。他聽見婢子竊竊私語,說她淋漓不盡,壞了身子。
他感覺得到,好像大事不妙了。
那刀他只見瑤娘使過一次,柔指染著蔻丹,卻生出十足的銳氣,頗有以血證身的意味,在家破人亡的悲劇中不斷撕扯,生生于暗夜中劃開一道鮮紅。
刀刃一往而前,絕代風華沉靜于光陰中落滿灰塵的角落,再無人觸及。她茍延殘喘,說別無長物,為報半載堅守,唯以此留贈。
他窮追不舍,固執地認為瑤娘仍在,直到往事盡數踏入夕陽,輕描淡寫地將興衰榮辱一筆勾銷,亦將那個身影終此一生鐫刻在他心頭。
再回頭,則是雨打浮萍催人聲,流光一拋櫻桃紅。倉皇逃離,閑暇之余,他又細細思量那刀、那人。
恍然如夢而已,并沒什么好深究的,只是另外憶起昔時年幼,總嫌棄日頭曬眼,不夠漂亮,需得三分人間旖旎風月增色。而后冷暖自知,他用不上矯情,將來要經的大起大落比話本子里還要多了去。
臨走前,他最后一次使了使那把染過血的刀,只覺得萬分不舍,招招式式都緩慢凝滯,帶足了生離死別的酸澀。他將它鄭重其事地立在屋前一方小院中,最終還是幼稚地覺著,浮萍有根,刀在人在。
慢吞吞整理小院,一步又一步、一圈又一圈,他試圖將兜兜轉轉的流光都濾走,只將彌足珍貴的東西沉淀在舊日。扣下檀木匣子,過往種種平淡都忽然化作溫存,隨著落鎖盡數開始遺忘。
府邸衰敗,故地已少有物件可以保留,他獨獨背上那一把心心念念的劍,開始闖蕩天涯。日頭曬、雨水淋,心里頭的青澀情意很快就無從談起,剩下幾分迷茫與少年豪氣打著轉兒,而最先開始模糊的,竟是那個嬌俏身影。
到了夜深人靜,蟬也不鳴時,他全無睡意,摸出來這一把刀仔細地瞧,月色照在上頭,映他一臉戚戚。
他莫名其妙進了北岱,專門做暗殺的勾當。他努力向上爬,想強大起來,足夠讓那權傾朝野的一家人戰栗顫抖,而后灰飛煙滅。
事與愿違,他日復一日殺戮,漸漸忘了所求何謂,有個聲音一直在叫囂,逼著他一次次舉起屠刀,雙手沾滿血污。他想起那個冰冷暗夜,駭人的血流了瑤娘滿手滿身,也是這般模樣。
瑤娘的手理應是干凈的,就好像還是閨閣少女時一樣。那雙手根本不該觸摸刀刃,而如今,所有該做不該做的,都由他來替她好了。
他殺了好多人,不知何時也成為了頂尖殺手,心中的那份執念融進骨肉,也是刀尖舔血的生活能夠支撐下去的唯一信念。一切幻想也隨著被蠶食掐滅,如同第一次見到她時,他無論如何也不敢靠近。
手上已經沾過多少血,再洗也是洗不凈的,可不能弄臟了她。
再者……她要是瞧見這樣的他,也定是會厭煩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