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有條凍住的河,橋頭亭中有個高挑身影,一眼就能看出衣著單薄,手里還拎著酒壇子,自飲自樂喝得正痛快。當下柳青庵便眉峰深擰,好氣地掐著自己太陽穴——分明是他那個不爭氣的徒兒,被禁了飲酒,竟然還偷跑出來了。
“小孩子,別和她一般計較。”
卻是身邊女子搶著開口,解了自己身上斗篷,小碎步跑過去,給那頑劣孩子細細裹上,低聲哄勸:“當真叫人不省心,冷不冷?穿得如此單薄,著涼了可怎么是好。快起來吧,我們回家。”
按著往常,若換作柳青庵,必然上來便一頓呵斥,不過動手倒是不至于。徒兒也肯定不會聽,梗著脖子接下師父的教訓,而后我行我素,下仍為例。
這回卻奇了,柳渠陰收斂了性子,自知理虧,縮頭縮腦低著臉不吭聲,面皮卻早心虛紅了大片,悄悄將酒壇子往寬大的袖里藏,一言不發,乖乖跟著女子往回走來。
柳青庵也一改常態,沒有發作,只是眉梢高挑,側目瞥了一眼藏不住的酒壇邊角,伸手撈過來。
“罰你再兩月不許碰酒。”
女子瞧著師徒兩個,搖頭輕笑,似嬌似嗔的模樣雖不是驚鴻之姿,卻格外鮮活可愛,撥動了柳青庵的心弦。他還是繃不住臉,也笑出了聲。
他是個單身漢,卻忽然多出個孩子,那幾年里總少不了閑言碎語,說是他與人暗中茍且,珠胎暗結。釀酒的技藝再高超,偶爾也抵擋不住人言可畏,柳青庵年紀漸長,可是始終沒有媒婆登酒坊的門,來吃他一盞答謝茶。
算了吧……渠陰頑皮,好歹是個明白的孩子,膝下有女,該知足了。
柳青庵剛剛拿定了主意主意,偏生那日店里來了一位美人,不知姓名,對方也不認得她。可那女子實在太美,雖是初次相見,他仍忍不住失禮多看幾眼,一顰一笑騙不了人,眼角眉梢多情且狂,兩個人水到渠成地開始推杯換盞,對視間全是驚心動意。
她出落得玉立亭亭,美得像把取人性命的利器。長發烏亮,披散淹沒鼻息中草木辛香,性情如烈火熾艷,還慣愛翻人白眼。她美而自知,卻從不屑于絲毫賣弄,是正戳在柳青庵心窩子上的美人。
彼時天色將靡,柳青庵坐擁坊間院落,也能見幾處城中難尋的光景。他常在門前,看歸人步履匆匆,也觀俠客江湖浪蕩,而后揮筆記下這程程山水中,自己曾見過的悲歡喜樂、紛呈離合。
那日卻大不相同,長街日晚,夕霞進院,他仰頭撞見開了滿樹的雪花。遠近盡是人聲鼎沸,又有誰家炊煙。那漂亮姑娘靠在酒坊小院的石欄上,看著他忙進忙出,眉眼俱笑。自此,雪季分明成了柳青庵心中和暖生香的朗朗時節。
她明眸炯炯,率先抓住了他,目光越發難逃離起來,明媚的金色余暉不動聲色在那一雙長川里暗送秋波,教他至今都難忘卻。她抬眸一撇,他便醉倒在那雙明眸的眼波里,似曙光中晨霧繚繞,點點話語都沁潤仙韻,從此我便再不貪圖南國山水,只愿沉淪在北域大疆。
浮世三千,一千了無生趣,兩千素未謀面,唯獨她教柳青庵心生愛慕,且生生不息,不死不休。
直到夜色入水,山巒沉夜,他才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掩上門扉打了烊,松口氣揉揉眉心,還未理清該如何開場,已感到一雙素手伸來,從背后攬住自己。
暖意隨著皮肉印入心底,他勾起唇角,反手握住美人柔荑,轉身便將她擁入懷中。良辰佳景,宜簪花縱酒,宜言歡盡興,忌多思,忌懷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