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淵攥著被角,手心也早就被自己掐得麻木。安神茶起不得什么作用,勉強讓她愿意躺下,而非苦了自己的脊背。緋月和緋云自然無眠,索性輪流陪侍在床前,直到簾后安靜下來,傳出的是平緩的呼吸聲。
三個人都不知道,過道另一邊也有人沒睡,聽見動靜下意識翻起來,沖到門前又停住,硬是折回去不動聲色。
折扇公子似在賭氣,和自己,也和沈淵,更和與他暗中作梗的那一位。天公作美,送來一場不眠之夜,正好讓每個人都掂量掂量,自己斤兩幾何,夠不夠與命運一搏。
沈淵那么硬氣的人,就算被嚇了一下,也無所謂的吧……深夜叩門,也是大不雅觀,他如是阻止自己。
他可以不爭,也可以守拙,卻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已經手起刀落,注定要有一斗。至于沈家姑娘,暫且隨她畏懼害怕去,他不愿意再邁出一步,免得亂了心志,折了回頭路。
驚雷雖險,奈何轉瞬即逝,難以喚醒眾生。樓主夫人固然不動如山,盤坐榻上轉動手中花梨,屋子里照舊炭火熊熊,門窗緊閉,胸中自有千秋。唯獨折扇公子獨立窗前,負手身后,任憑冷風凌厲拍面。
自家主子不是什么強健的身子骨,如此十分不宜于惜福養身,名喚星辰的影中人默默棲身暗處,自知勸不得,也就不去開那份口。同為女兒身,常人的感情早就消磨殆盡,她僅憑著主仆間的一點心意相通,大差不離也可以感受到,主子對那位花魁娘子,還是在意的。
只是那又如何?明知動手會讓整個冷香閣陷入險境,沈氏小娘子并非絕對安全,他不還是吩咐自己這樣做了?這世上的男子,又有幾個肯將女子置于首位呢……
她是見不得光的侍從,自知不能冒犯,不該再繼續想下去,便收了心,輕松一躍隱匿梁上,開始日復一日麻木又機械的蹲守。
是以這一年,折扇公子成了頭一個看見雪落的人。純潔無瑕的白蓋滿大街小巷,飄進廊前檐下,比黑夜更能遮掩不堪。寒冷讓人清醒,也不可避免地讓人意冷心灰,跌進反復無常的掙扎。
窗扇合上前,最后一片雪花落在肩頭,折扇公子抬手撣了,轉眼看見花魁掉落的紅紗,流蘇安安靜靜躺著,沒有光亮映照,再也不復金燦燦的華麗。
他俯身拾起,上頭仿佛還殘留著女兒家脂粉香氣,足見這冷美人是精心打扮過的,只不知道為了誰。薄紗輕軟,連流蘇也是請了巧手工匠,以赤金一點點細細打磨,繾綣纏繞,柔若游絲。
如果面紗主人的性子,也能有其一份婉轉該多好。
冷香閣的墨觴花魁,容色清絕,可是格外適合穿紅,這場大雪足夠讓世界干凈片刻,折扇公子禁不住想,要是沈淵生長在西北,遠離京城的喧囂詭譎,會否也偏愛一身素凈,性情卻灑脫明媚呢?
如果那般,他們或許會以另一種方式遇見,不會有太多的交流,恪守著男女大防,若是緣分還在,或許,或許還有機會,可以相敬如賓地過完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