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憑什么這樣想?”冷香花魁停下腳步,伸手撣平斗篷襟口一縷被吹亂的風毛,腕上朱砂和著檀木珠又一陣嘩啦作響,“憎惡與否,她都不過是我手下敗將,向來都說窮寇莫追,真要逼著她流落街頭,也成了我造下的冤孽,將來若有六道輪回,我還不知要受何種懲罰。”
尹淮安感到意外:“輪回之說,我以為你并不是真的相信。”
“你只關心這個嗎?”沈淵抬頭看他,眨眨眼睛笑得勉強,“信或不信,又不能改變什么……只有等到百年之后,才能一探究竟。”
話到深處,兩個人都難以為繼,州來莊主也只能干笑,打趣她說話愈發像個道姑,字字都簡單直白,連在一起卻聽不懂什么意思——“如若將來,沈小姐當真仙緣深厚,得道飛升去了,還請莫忘了人間一段相識。”
“那是自然。莫說今生,哪怕入了來世,我也盼著再遇見你們。”花魁娘子眼皮不眨,一字一字咬得清晰,半分不像在與尹淮安玩笑。
乍聽上去是情深義重,尹淮安心里卻忽如墜了塊重石,沒頭沒腦問出句煞風景的話:“我們嗎?也包括……觀鶯?”
話一出口便懊惱,收回卻是來不及了,換得冷美人毫不留情面的白眼與反唇相譏:“果真叫我逮著了,尹淮安,現如今你頭腦中想的,全都是觀鶯了罷。你自己家的事,我盡了提醒就點到為止,可你要是昏了頭,休怪我不顧念這些年的情分。”
花魁拂袖而去,留下尹淮安獨自一人挽留不得。那話并非他本心,實則是到了嘴邊,又不敢貿貿然問她,是舍不得這一世的所有人,還是舍不得他一個。
他始終難以割舍少艾思慕,又囿于舊年青梅竹馬的歉疚,雖有言道,行止由心,進退有度,初心未忘方為至上之境,然而何為初心,他早已深陷其中,難辨難分。
從幾時起,他們也到了見面只談旁事,而無任何可以坐下來,閑談說笑的話題。上次她進山來,還是要幫襯那位叫盛秋筱的女子,這次不外乎也是因為要見觀鶯,才踏進州來的大門吧。
早開的水仙花沒什么稀罕,也非他一家獨有,可他找不出更好的理由了,州來山莊的大門隨時為了沈家小姐敞開,她熟悉這里的一草一木,顯然已經沒有什么可以吸引她逗留的新鮮玩意兒。
每月初一十五,尹淮安算著時辰,冷香閣的墨觴夫人會來玉瑕山上香,他悄然盼著花魁娘子會隨行,路過某條小路時,會想起來山中還有舊相識,可惜,朝朝暮暮過去,沈淵身子不好的那幾年,還時常會來小住休養,現在病勢好轉,反而疏遠,少了往來。
觀鶯之流的閑言碎語他不是聽不到,愈發明白,自己的一廂情愿只會將沈淵拖進泥潭。那便這樣吧,曾幾何時,這個聰明的女子已經將心意說了透徹,她愿坦坦蕩蕩,也希望他君子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