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正在一間地下密室,共飲血酒,立誓起義,要進京城,掀了那狗皇帝的鳥位,他們正在以虛無縹緲的蒼天之名共建誓約,要求所有人都信守,互相之間絕不背叛,絕不背棄。
這是絕無可能的事情,人心多變,安穩不定,他們要反抗暴政,必然是經受了痛苦,心在流血,所以才會怒而奮起,但是先不談怒火是否能燃燒漫長時光,就算是他們真的互不背棄推翻了偌大王朝,那么在愿望達成后,他們還能互相尊重,互相信任嗎?
但是沒有關系。
合道強者能聆聽萬界之音,自然能作為萬界的見證,既然他們向蒼天請求見證忠誠,那么弘始就為他們見證——人與人之間的契約的確虛無縹緲,就像是水中的落葉,但是弘始見證,弘始給予遵守的力量,
一時間伴隨血酒飲盡,所有人驚愕發現,他們的額頭處浮現出了一個印記,那印記灰褐,莊重沉穩,宛如蒼天之頂那般高妙玄奧,蘊含神賜的庇護。
神……就是做這些的。
超越了蒼天的合道,勝過宇宙的強者,就是做這些的。
【這是我們的工作,我們的義務】
又是一章壓下,抽爆虛空,將天鳳的法寶拍飛,弘始長嘆一聲:【你們難道從來都不去聽嗎?】
【怎可偷懶至如此地步】
祂向前踏步,萬界因為祂的前進而震蕩,天鳳和玄仞怒吼迎上,但卻只是勉力維持。
而隨著這兩位合道強者向前,那些原本縈繞在祂們周身的那些祈愿,也同樣可以被聆聽。
而有一個聲音尤其的虔誠,尤其的微弱,尤其的輕微又膽怯,就像是一根蜘蛛絲那般隨風搖晃,仿佛下一瞬就要斷裂。
那并非來自自己,而是來自對面的起源。
弘始凝神,祂聆聽那聲音的源頭。
一手捏住玄仞的玉如意,一手壓住天鳳的太一輪盤,弘始聆聽這一切的源頭。
那是一個衰老的老太太,她正在一間寬廣的靜室中,和許許多多人一同對著神像叩首,那神像呈現天鳳之形,但卻和太一天鳳的形象有異,應當是天鳳世界中天鳳形象的變種,一種隱秘的邪惡教派。
所有人口念頌詞,虔誠的重復,每個人腦海中都思考著許許多多念頭,其中有的是渴求財富,有的是渴求長生,有的是希望力量,有的是祈禱希望。
但是,獨身的,孤寡的老太所思所想的一切都很簡單,一瞬間的念頭,就連這一生都能貫穿。
她的丈夫是天鳳大界的道兵,死于一次對外世界的征伐,雖然有撫恤金,但層層剝削后也沒剩下多少,養育一雙兒女就耗盡,還需要老婦人變賣自己的首飾和嫁妝才能勉強維持。
她的兒子算是聰穎,成材考入了中央修行學院,老太太原本引以為豪,覺得苦日子熬出頭,但誰知道大半年后就聽見了自己兒子自殺的消息,原來是她兒子血脈不純,被學院內的那些純血神鳥看不起,日常欺凌打壓,甚至還栽贓嫁禍了不少禍事,令學校責令退學——男孩實在是受不了這種絕望,也自覺無顏回家面對傾盡一切把自己送進學院的母親,只能選擇從懸崖上一躍而下,尸骨都難以拼回原型。
女兒原本說是要給哥哥報仇,一心想著嫁入豪門,強撐著的老太太始終勸不住,結果真的嫁進去后才知道侍妾根本不是人,也不知道受了什么折磨,尸體送回來的時候只能說是不堪見聞,原本強撐著老太太算是徹底絕望了,尋死覓活了好長一段時間,信了神鳳上神后才逐漸好轉。
神鳳上神當然不是什么正兒八經的正教,只是天鳳正教本地寺廟旗下的幾個弟子用來斂財收集信仰愿力的工具,要的自然就是財產,老太太僅剩的那點家財自然全都投了進去,但就算如此還經常被責罵侮辱,因為她給不出更多的錢了。
可老太太卻并不以為意,那些辱罵都無所謂,只要她能留在這個教派就行。
弘始能聽見這輕微的祈禱聲,祂能看見這位早已心死的老人每年掃墓時的絕望和茫然,那種再也沒有半點盼頭,卻又不甘心死去的痛苦。
祂能看見,作為天之上,能夠俯瞰眾生的至強者,祂能看見,老人在煙雨時節無法出門時,忍耐著風濕痛苦時,輕柔地撫摸著一家人的照片,凝視著上面笑容燦爛的面容,一個人低聲喃喃自語,就像是每一個嘴碎的老太太一般嘮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