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緒方決定將自己這些日子里深埋在腦海間、一直想跟倉永說,但卻又一直沒有機會說的話與問題,在今夜跟倉永說清楚、問清楚。
“奇怪?是指什么地方?”
“家老大人,你計劃著刺殺松平源內。”
“但對于自己意圖刺殺的人,你卻仍舊以‘主公’相稱。”
“就像是在對著自己的即將斬殺的殺父仇人說敬語一般,相當地詭異啊。”
“家老大人,你為什么還是要執意稱松平源內為‘主公’呢?稱呼這種東西,用心去改的話,還是能夠改正的吧?”
在聽到緒方的這個問題后,倉永的嘴唇抿了抿。
隨后,倉永默默地將手中的木刀放回到刀架上,然后走在緒方的身邊,與緒方并肩而坐。
“是啊……”倉永苦笑著,“我自個……也覺得我自己很矛盾啊……”
“明明恨不得松平源內現在就死……”
“但嘴巴卻總是不聽使喚地對他使用尊稱……”
“想匡扶大義的決心,跟……自己自有記憶時便一直恪守的‘忠’的理念互相糅合,才造就了……我現在這副矛盾、古怪的模樣……”
“家老大人……”緒方輕聲道,“你也是個很了不起的人……在這樣的時代里,像你這種為了大義,不惜誅殺自己服侍的主公的人,已經少到近乎沒有了……”
“呵……”倉永嘴角一扯,露出一抹難看的笑容,“我也是……進行了你難以想象的掙扎后,才終于下定了匡扶大義的決心啊……”
“在松平源內成為我藩的新藩主,其殘暴本性暴露無遺后,我無數次地在心里告訴我自己。”
“‘我是一名武士,我必須得忠于我的主公,不論我的主公做了什么荒唐的事情,我都不能不忠于他’。”
“這句話我每天都要在我腦海中說無數遍……”
“只有這樣,我才能心安理得地無視松平源內的種種暴行。”
“直到……大概是差不多今年年中的時候吧……我看到了主公將一名可憐的小女孩給砍死……”
“那名可憐的小女孩什么也沒有做錯,只不過是不小心沖撞了松平源內的車駕而已,便被松平源內指使著部下砍成了兩截,然后像垃圾一樣被隨意地扔到了路邊……”
“我當時剛好就在現場……”
“我沒法形容我當時在看到這名小女孩這凄慘無比的死狀后的心情……”
“我只清楚地記得——有道聲音十分響亮地在我的腦海中響起:我忍不了了。”
倉永抽出了插在他腰間的打刀。
喀。
然后拉開鞘口,將刀刃緩緩從刀鞘中拔出。
出鞘的刀刃,其反射出來的寒芒剛好蓋在倉永的雙瞳,照亮了倉永眼瞳中的那道道精光。
“那一刻……我終于醒悟了過來……”
“我是一名武士的同時,也是一個男人啊。”
“在天崩地裂之時,總得要有幾個男人挺身而出。”
“若是屈服于黑暗,不為匡扶大義獻身,就白做男人了!”
“緒方君,我就實話和你說吧。”
“在決定刺殺主公時,我就決定了——我以男人之身發動了這場刺殺。最后,我將會以武士之身來做個了斷。”
“不論刺殺是成功還是失敗。我都會剖腹謝罪。”
“刺殺主公,是為了天下的大義。剖腹謝罪,是為了武士的道義。”
“用我腹間的鮮血,來洗滌我那因背叛主君而不潔的靈魂。”
說罷,倉永緩緩地將刀重新插回進刀鞘之中,令原本籠罩著他的雙眼的寒光漸漸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