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之聽這附和聲,笑容得意,道:“明軒出自寒門,仕途出頭無望,還不如回鄉種田經商,也總好過頭發都白了,連個妻女都沒有。若我是他,從一開始就不會奢求這條路,更不會背井離鄉,遠游中州。”
他的話再次引起一片附和聲。
而在此之中,有個年輕的聲音顯得有些突兀:“依茂之兄之見,寒門學子就永無出頭之日嗎?”
眾人紛紛沉默下來。
唐與柔循著聲音,朝最遠的矮幾看去。
這人正是張文守的哥哥張文堅,此前唐老太和宋茗來破屋搶走的圓瓷硯,便是他的東西。他正是在這學塾里教學。
剛才她進雅間的時候,并沒有上前和他相認。
她以前低調內斂,不同村人往來,而這張文堅更是常年在學塾里,不回村,兩人無甚交集,故而也沒有打招呼的必要。
他的話一說出口,整個雅間的氣氛都冷了下來。
半晌,李夫子打破僵局,笑著問:“持之老弟有何指教?”
張文堅冷聲道:“不敢當。康晉王朝初年,圣祖創設科舉,選茂才,舉孝廉,旨在從全民中找到江山棟梁之才。自泰始初年,文有布衣陳沖位列三公,武有曹安御賜金甲,此皆寒門之楷模。吾等寒門學子皆知,唯有讀書求學方可報效家國,光耀門楣。若是以出身之論,再無寒門可攀登仕途,豈非有違圣祖初衷?”
這一番話說得幾個夫子面面相覷,沒人開口。
就在唐與柔糾結著,是不是該打破沉默,拿轉盤來賣酒的時候,那李夫子摸著胡須,仰頭笑道:“持之啊持之,你還是太年輕。須知‘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這連無齒小兒都會的打油詩,你怎就是聽不懂呢?”
張文堅顯然有些慍怒,正想繼續反駁。
李夫子道:“罷了,今日慶祝蔣兄登高得到佳句,不談這個,只談山川美景便好。”
眾人一片附議。
小二推門而入,在眾矮幾前擺好了吃食。
這幾名傳菜小二中,有剛才堵在門口的那個,他見兩人坐在角落里,瞪大眼睛,幾乎要開口罵人。
唐與柔見他驚愕表情太滑稽,忍不住對他“略略略”扮了個鬼臉。
小八見狀,有樣學樣:“略略略。”
那小二簡直要被這兩個氣死,惡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可傳菜隊伍撤離了,他不能逗留,只得跟著離開。
一名夫子問:“且慢,小二,你這福滿樓的蒸餅何時成了這般模樣?”
一名小二撓頭,道:“夫子您有所不知,那蒸餅攤的白老兒丟了女兒,這幾日賣不了蒸餅了。這些蒸餅還是昨個夜里,后廚趕制的。”
“罷了。”那夫子擺了擺手,放他離開,對著這包子嗟嘆道,“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醬,不食。肉雖多,不使勝食氣。可惜,可惜……”
“這糕點姑且吃罷。聽聞這二日,某個窮村的村民遭遇狼群,打來十幾頭狼肉,都賣與這福滿樓了。掌柜連夜派人從河內,快馬加鞭取來蒟子、豆蔻、扶留等物,今日就讓我等大飽口福了。”李夫子朗聲笑道。
眾人聽罷,也不再嫌棄盤中沒發好的包子,一言一語地說起了狼肉來。
唐與柔默默看向張文堅,果然看見他的臉又黑了些。
這李夫子說話的時候,就轉頭瞅著他呢,明顯是因為剛才他嗆聲,故意在他面前說青萸村是窮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