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丫頭跟著皇家車馬都走了一個時辰了。這些馬都是軍馬,私聊精良,日行千里也不會疲勞。普通馬匹是追不上的。
更何況,那可是皇親國戚啊。
柳賈嘆了口氣,緊鎖的眉頭并沒有放松,放下賬目,目光越過全都有,看了一眼門外守著的年輕車夫,似是有難言之隱,催促道:“既然城解封了,你和柳長卿現在就出發。我雇了個鏢隊,這就護送你們去平洲。”
“本來說好是明日啊,怎么現在就動身呢?”全都有著急地問了聲,只覺得東家有難言之隱,順著她的目光,看向了門外漫不經心的車夫。
說來,東家去找宋知章之后,回來就沒見車夫老孫的人影了。而新來的這個年輕人誰都不認識,身份可疑。
若是去打探他,他總能回答得滴水不漏,過往的一切履歷和籍契都能對得上。可他是個識字的,手掌上有繭子,看起來是個練家子。
識字是多了不起的能力,都能來算賬了,怎甘心當個鞍前馬后的車夫?
他和東家到底有什么隱情?
全都有對柳賈的感情深厚,如同家人,臨行在前,心中更是放心不下。
他作揖,道:“東家,既然你委托我照顧卿公子,不如將點絳做法傳授于我們。這做法秘而不宣,我們該去個隱秘角落,不讓旁人偷聽到。”
他借著這個理由,將柳賈帶入堆放雜物的屋子,再假裝出來拿紙筆。
果然,這年輕車夫跟來了。
“東家跟我說點絳酒的事,你跟來作甚?你難不成想偷聽了去,好自己賣這酒?”全都有不耐煩地驅趕著,像平時訓斥雜役那樣,說了他幾句。
這年輕車夫的眼里閃過不屑來,但沒有跟全都有爭辯,回到福滿樓門口的馬車前等著。
全都有回了屋子,將心中疑惑問出,誠懇請求道:“東家,賣身契如今已到我手中,我不再是您的仆從,不該叫您東家。可這么多年來,您待我父親與我如親人一般。我和卿公子去平洲,這么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東家,你到底要去做什么?全都有非常想知道,要是不知道,我就不走了!”
柳賈嘆了口氣,終究開始開口了,但這話卻將全都有嚇得不輕。她輕聲說:“我決定資助黃杉軍。
黃杉軍那不就是臨城鎮壓的反賊嗎?
這件事過于荒誕,不合邏輯,不符合東家往日的脾氣!東家明明是個怕極了麻煩的烈性女子,連莊戶人家的紛爭都不愿意牽扯,怎么會去當反賊呢?
這要是被人知道了,不光是要掉腦袋,怕是整個福滿樓上上下下都得推到北市官道門口,排著隊絞死,再整整齊齊地掛在城墻上,被太陽曬成肉干。
柳賈道:“你剛趕走的車夫是黃杉軍的接頭人,功夫很厲害。之所以讓你們這就走,是不想株連你們。”
她嘆了口氣,從衣袖中掏出一張有縣令官印的紙,上面例例文字,盡是柳賈自責不守婦道,愧對兒子,決議斷絕母子關系。這契證就是斷親書,也是她為了保護柳長卿才做的。
“我不懂……”全都有搖頭,十分不解,“東家有這么好的兒子,有這么好的生意,為什么要做這種事?您明明能衣食無憂啊!”
柳賈說:“都有,我待你如親兒子一般,我知道你和全伯都是心地善良之人。宋知章偷我銀子,實屬賊人,可他為了逃離被淹死的命運,唱了一首歌,并告訴我黃衫軍的營地。我和老孫去的,老孫不愿加入,被他們扣下了。”
全都有道:“東家是被迫的,我們應該告官!”
“不,當我看見臨城道路邊,那些餓得奄奄一息皮包骨頭的流民,蠟黃的皮膚,臉頰干癟的時候。而薔夫和士兵將收上來的糧食、銀子、各種物資放在幾十個百寶箱里,浩浩蕩蕩地回洛陽的時候,我就決定了。等親眼見識過冀王爺和寧秀這樣的,我更堅定了!卿兒知道讀書了,但他就算考上了功名也沒用,這狗屁的天下,還不如讓我賭一把……”柳賈握著拳頭,鄭重拍了全都有的肩膀,道,“你們去平洲,等事成之后再回來。我的兒子就交給你了!”
全都有沉默了好一會兒,實在無話可說,對柳賈躬身作揖,行了個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