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的天空中飄著小雪。
太傅府后院,梅花盛開。
老太傅從太廟出來后就板著臉,一言不發,后來去祖祠也一直沉默。歸來后,他披著裘皮裌衣,已在花園里站了小半時辰。
身旁的暖爐添了好幾回炭,熱量把梅花枝頭上的雪都融化了。
這雪天和兒子兒媳流放去幽州時的天氣,一模一樣。
昔年,賈清蓮還是貴妃,賈家為了鞏固朝堂中的權力,憑空污蔑朝中官員。他兒子一戶被波及牽連,流放幽州。而當時兒媳分娩不久。老太傅只抱了小孫女一下,往她襁褓里塞了一塊玉佩,就被迫出發,左遷揚州。
這一南一北,便是天人永隔。
幸而門生周友學,拜得大理寺卿,暗中不倦調查此案,直至兩個月前,案宗重見天日,太傅一家得以沉冤得雪。
可死去的兒子兒媳無法復活,抱小孫女的老奴在去冀州的荒野中被流寇沖散,生死不明。
如今賈貴妃已成賈皇后,在朝堂上一手遮天。老太傅此前的黨羽皆被除盡,沒了昔日的權力和地位。
他原本想留在洛陽掛名當個冗官,安度晚年,可剛才在太廟,賈家的人狂妄而無禮,甚至出言頂撞皇室正宗。
這讓太傅郁郁難平。
“夫子,這寒天臘月的,您站了這么久,不如回屋里歇歇吧。”妾室王氏恭敬來到后方,替他撣去肩胛上的雪花。
老太傅憋悶了好一會兒,突然說:“我要去冀州!”
王氏被他的決定嚇了一跳,忙不迭勸道:“夫子,這可不能開玩笑?再說了,您去冀州能做什么?”
“老大老二保家衛國戰死沙場,老三在時疫中病故,沒有留下子嗣。唯有小四給我留下了個孫女!我要去找我孫女!”
“夫子,那伙夫說這孩子和流放隊伍走散時才剛滿月,說不定已……”
王氏當年不顧家族反對,嫁給太傅,也是吃過苦頭的。她知道鄉村里的女娃是什么樣的命運,何況是別人家的孩子。若是買賣成人奴已是幸運茍活,若是運氣不好,當時就被餓狼叼走,成了野獸的腹中餐,荒野中的孤魂。
此行一去,大概是再也不會回洛陽了。
“老夫去意已決!這洛陽已容不下我這太傅了!明日老夫我就修書一封,告老還鄉,去冀州尋我孫女去!”老太傅拂袖回了內室,這就去書案前,洋洋灑灑寫了一封辭官之書,派人整理起行囊,備好了去冀州的車馬。
……
青萸村,陋室。
火盆里的炭噼里啪啦地響著,烤得屋子里暖暖的。
祠堂里凍得慌,那些吃食簡陋,也是冷的。唐與柔和司馬煜去醫館了,幼娘就帶著豆兒回屋換了身干凈衣服,吃著墳頭取回來的供品,坐在火盆邊取暖。
她手里捧著自己抄寫的《楚辭》,又拿起以前問張文守借來的幾本書籍,試圖將上面的字也認一下。
俞哥哥說,要是有不懂的,就可以問他。
既然有這個機會,她不想放過。
翻著翻著,她想起了什么,對邊上做草編螞蚱的唐豆兒,說:“豆兒,你以后別罵俞哥哥了。”
“為什么?!”提起這個,唐豆兒氣憤地放下手里頭的小玩意兒,嗓門都變大了,“姐姐讓他來幫忙,他什么話都沒幫你說,你為什么要幫著他?”
“因為……他不說話就是幫了我。”幼娘琢磨了一下措辭,覺得這話對豆兒說,他是不懂的。
如果俞哥哥幫她說話了,她以后只會畏畏縮縮的,什么都不敢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