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僧侶停下掃帚,雙手合十,誦念了一聲佛號,然后才說道:
“藤原主持在準備法會,請問施主有什么事情嗎?”
作為以注重戒律著名的律宗僧人,唐招提寺顯然對這些法會格外看重,就連最普通的僧侶也是如此,寺院中彌漫的凝重氣息令游客們摒心靜氣,不敢大聲喧嘩,更遑論打擾法會了。
如果可以的話,榊誠倒也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麻煩人家,但他們預計當天往返,而法會這種東西,通常需要很長時間,就這樣下去,還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呢。
“我找藤原主持有很重要的事情,煩請您通秉一聲,就說榊誠來訪。”
聞言,黑衣僧侶再次合十誦念佛號,微微鞠躬:
“原來是榊施主,請隨我來。”
“你認識我?”
“主持早有吩咐,如果有姓榊的施主登門拜訪,可無需稟報,直接帶到他的面前。”
榊誠立刻肯定,這唐招提寺的現任主持,一定與他父親頗有淵源,而且人家早已等候多時了。
在黑衣僧侶的帶領下,榊誠與宮野大小姐穿過金閣法堂,在寺院中七拐八拐,穿過一道道拱門,最后甚至離開游客區,來到了謝絕參觀的后院。
后院當中,再也看不見一位游客,反倒是原本稀少的僧侶多了起來,都在為接下來的法會進行著準備。
黑衣僧侶在一間禪房門口站定,抬手輕叩屋門,低聲說道:
“主持,有一位姓榊的施主找您。”
屋內一片死寂,半晌后才響起了徐緩的腳步聲,在榊誠的注視中,屋門打開,一名中年僧侶出現在門口,目光掃過榊誠與宮野大小姐,點了點頭:
“主持請二位進去。”
說完,中年僧侶自覺退出屋外,帶走了年輕僧侶,榊誠和宮野大小姐面面相覷,最后抬腳走進屋內。
冬日微薄的陽光透過木窗潑灑在地面上,空氣中飄揚著淡淡的塵絮,入眼便是一面畫著大大禪字的墻壁,榊誠轉過身,望向跪坐在左側床榻之上的紅衣僧侶。
紅衣僧侶已然步入了耄耋之年,胡須都全白了,老態龍鐘滿是皺紋的臉龐上,唯獨一雙眼睛還奕奕有神。
“南無”
紅衣僧侶揮袖一掃,指向對側的空蒲團:
“二位施主,請坐。”
榊誠與宮野大小姐坐上蒲團,還沒等他們說話,就聽見紅衣僧侶說:
“18年前,一位名叫榊龍之介的施主突然登門,他詢問了老僧許多問題,可惜老僧當時佛法不精,無法一一為他解答,后來老僧日夜修行,終于徹悟一二,始終在等待機會,如今他的后人登門拜訪,老僧便知道,當初無法回答的問題,恐怕再也沒機會親口為他解惑了。”
“藤原主持,請問我父親當初問了您什么問題?”
榊誠有些疑惑,在他看來,面前這位紅衣僧侶,光是那份氣勢就頗有點得道高僧的感覺,雖然他一向覺得這種人屬于老神棍,但人家畢竟活了這么大年紀,見多識廣是一定的,僅從哲學的角度看,絕對算一位大師。
他也很好奇,榊龍之介究竟用什么問題難倒了對方?
“榊龍之介施主當初問老僧,生往極樂?死往極樂?”
紅衣僧侶搖頭嘆息:
“如果二位施主知曉我教禪義的話,應該明白極樂二字的意義,真正的極樂,并非有苦有樂,而是沒有苦受沒有樂受,苦也樂,樂也樂,無苦無樂也是樂,這才是極樂。”
“從本質上講,極樂其實就是一種平和的心態,無論任何事都不為所動。”
宮野大小姐輕聲說:
“苦非苦,樂非樂,苦是樂,樂亦是苦,這是一種極為高深的境界。”
“施主說的沒錯”
紅衣僧侶頷首點頭:
“當時我能感受到,榊龍之介施主,還沒有達到極樂的境界,他接下來要做的事,為他帶來了痛苦,所以他想找老僧解答。”
“那藤原主持你當時是怎么回答的?”
“老僧沒有任何答案。”
紅衣僧侶說道:
“修佛即是修心,心亂則亂,心正則正,佛法非善非惡,非不善,非不惡,即善即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