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倫連忙止住他:“還是輕些,往后下地干活,記得穿鞋履,別再光腳了。”
這話讓第五平旦有些尷尬,他只不好意思說出來,他前年死了妻子,家里沒有織履的人,只能編草鞋湊合。他手又笨,編得松松垮垮,幾天就散了,家里唯一的好履,得讓出門的兩個兒子輪流穿。
聽說第五平旦里中最好的莊稼把式之一,第五倫專程找來他,令其試用新犁。
第五倫這些天觀摩里人耕田時發現了,他們用的犁,和自己后世在南方生活時見到的很不相同——雖然犁梢、犁床、犁轅、犁箭都齊備了,但最大的區別是,轅又長又直,不太利于轉向,要用二牛抬杠才好操作。
而后世則為曲轅犁,且稍微短小一些,一頭牛就能牽引。
第五倫按照記憶,讓鐵匠打制了一架,也不知有沒有走形,令第五平旦操縱著試了試后,得到的反饋還不錯。
“不但小巧輕便了很多,且調頭和轉彎容易,適合七零八碎的小塊土地啊。”
確實,笨重的直轅犁,更像是為第五氏家那連成片的五十多頃平坦土地設計的。自耕農們的用地,每戶早已不足百畝,且因為繼承分割,劃得東一塊西一塊,大犁難使,曲轅小犁卻正適合。
于是第五倫高興地帶著新犁去向坐在田埂上曬太陽的祖父報功,希望能在春耕前,制作十多架曲轅犁出來給里民用。
第五霸對孫兒層出不窮的新想法早就見怪不怪了,方才在地里試犁,他一直瞥眼看著呢,卻沒有太過驚喜,只上下端詳后不緊不慢地說道:“是好物什,確實也能省人力,適合小農耕作,但是……”
他問了孫子一個問題。
“倫兒,你說,是人力貴,還是鐵貴啊?”
“當然……是鐵貴了。”
第五倫啞然,知道自己有些倉促了。
豪族最恨新朝的兩個政策,一個是王田私屬令,讓想要獲得更多土地、奴婢的他們被限制住了胃口。
其次就是五均六筦,傷害的可不止是小自耕農,地主豪右也深受其害。且不說鹽、酒,光鐵一項,就壟斷了生產工具的來源。
鐵從開采到鑄造再到售賣,都由官府包辦,當然,定價也全由官吏們決定,賊貴。這儼然是手工業剪刀差,一種隱形的重稅,新朝倒是達到“不加賦而國用足”,能支持對外戰爭,但豪右卻恨得牙癢癢。
也難怪漢朝時,天下賢良文學一次次請求廢除鹽鐵專賣,這確實是地主和平民共同的希望。雖然對底層庶民來說,這只是官府割韭菜還是豪右割韭菜的區別。
若是精神劉家人、王家人,還能呵斥這是地主階級不顧國家利益的貪婪和短視,可他身為地主家的傻孫子……
第五倫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又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嘿然而笑。
“那句話真對啊。”
關東的豪強天高皇帝遠還能無視法令,第五氏身在關中,卻不敢太過違逆。自己找礦開采冶煉?不說第他小家小戶根本沒這財力,估計剛建起鐵爐,就被官府一鍋端,全家老小淪為刑徒一起上路開發邊疆去了。
如今想造新犁,新鮮出爐的鐵塊肯定是搞不到的,只能從縣里鐵官處購買成品的鐵器,回家后自己熔了重鑄才行,一來二去,成本自然更高了。
此事只能暫時作罷,好在第五霸絕非冥頑保守,只是希望孫兒多了解這世道艱難,不要想一出是一出。
他與第五倫說好了,先讓匠人和奴婢用硬木制作些曲轅,家里的直轅犁若是壞掉,也不修補了,就將鐵熔了做成犁刃包在曲轅上,慢慢更新換代,咱也別想著一口吃成胖子。
第五倫頷首,但又有了另一層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