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倫就理所當然地坐到了西席末位,心中暗道:“我能進上席,恐怕還多虧了國師劉秀那句‘少有賢行’吧。”
而宴席之上,第五倫更加直觀地感受到了豪大家和普通人的貧富差距。
他面前案幾用的是珍貴的桂木制作,黑漆涂染,雕鑲了讓人目眩的花紋。席子也不一般,也不知用的什么名貴草木,跪上去軟軟的,不像平民家里的草墊一樣扎膝蓋。
奴婢們早就熟練地將餐具擺好了,什么爵、觴、樽、俎,第五倫無法全部叫出名字,堂中央還放置一個熱氣騰騰的青銅大鼎,鐘鳴鼎食之家啊。
案幾上則是銀口黃耳的金屬杯盤,雕文彤漆的酒壺,還有自河內野王、做工精美的羽觴漆耳文杯,低頭一看,木胎紅底的杯中有“君幸酒”三字。
想想他們家,只有不多的漆器,還得有貴客才用,平日都使陶器、葫蘆瓢,與農夫區別不大。
至于食物,倒是沒什么好說的,無非是殽旅重疊,燔炙滿案。除了日常所見的肉類豬牛羊雞鴨鵝一應俱全外,還有魚鱉、鹿胎、鵪鶉,來自南方的楚橘、販于蜀地的枸醬,在景丹等人看來,算是物豐味美。
想想第五霸吃飯時,不過是豆羹黃飯,佐餐的常常只有一醬一肉,遇上喜事或客人才加菜,亦不過魚膾熟肉,不至于像這般,將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統統撈來,五湖四海之美物皆燴成佳肴。
第五倫只能感慨一句,這就是有錢人枯燥無味的生活。
這時候,東道主王元起身舉樽笑道:“《詩》云:我有嘉賓,鼓瑟吹笙。今日列尉郡閭右著姓會于長平館,豈可無絲竹鼓瑟之樂?”
他拍了拍手,廳堂兩側的樂者側身跽坐,或擊缶、或鼓瑟。一群邛成候家養的美艷舞者翩翩上堂,揮動衣袖,體態恣意,跳的是趙地中山的婀娜舞步,那是前朝“妖后”趙飛燕的故鄉。
第五倫瞅了一眼隗囂,他并沒有任何異色,只笑呵呵地享受這一切,顯然是習以為常。
滿堂眾人都觥籌交錯,歡聲笑顏,入席前隗囂在外面一本正經宣布的常安孔子之政,皇帝王莽帶頭的簡樸之行,還有什么群飲罪,早就忘到了腦后,果然是只許州官放火啊。
這新朝確實是奇葩,為政的拍腦袋下詔,想一出是一出。下面的人則在車馬上佯裝遵從樸素,關起門來卻一切照舊。不知王莽曉不曉得這種陽奉陰違,知道了又是何種表情?
宴席上并沒什么值得一說的事,王元先給眾人引薦了第五倫。這時候第五倫瞥見,坐在西席第二位的蕭鄉侯世子蕭言在滿堂歡笑絲竹中,卻板著個臉,偶爾目光與第五倫對上,竟厭惡地挪開了。
而坐在蕭言旁邊的景丹要舉酒敬他,蕭言也只單手舉爵,弄得景丹有些尷尬。
也是,從漢高祖時就一直傳國,十多代人皆是貴胄的蕭家,雖然改朝換代了,卻依然是人上人,都可以算“世家”了。如何樂意與第五倫這種寒門子弟同席?對他而言這簡直是奇恥大辱,若非顧忌隗囂與王元的面子,蕭言幾乎都要拂袖而去。
第五倫家是小地主,一代代衰敗,腳已經踩到了泥巴地里,與里民同列。而蕭氏傳十余代皆為列侯,早就高高在上飛在云端中,再不接一絲地氣了。
吃了一會,眾人皆酒足飯飽,王元便起身,邀約大家做重陽之宴最重要的活動——佩茱萸登高。
登的卻不是山,而是長平館中的高臺,臺修在一座小塬上,能站下數十人。
登到臺上后,秋風掠過平原,除了涼意外,還帶來花苑中的菊香。眾賓客都頭佩茱萸,跟隨隗囂、王元,臨高而俯觀,看著西邊、南邊一望無際的邛成侯莊園,奉承些阿諛贊美之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