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一遭后,他們和張湛的關系,已經是舉主和被舉者。蕭言、王隆自有宗族閥閱,視察舉為理所當然。可第五倫和景丹,乃是張湛力薦才能入選,按照這時代的規矩,是要視張子孝為君的。
從此休戚相關,同褒共貶,被舉者犯法有罪,舉主會被牽連,反之亦然。
張湛將事說完,他清廉慣了,居然連飯都不留四人,景丹、蕭言、王隆走出了廳堂,第五倫腳步慢了一些,回首朝張湛作揖。
“怎么,伯魚難道也要請辭?”張湛板著臉,他已經將事情嚴重性說得很清楚,倘若第五倫敢再辭讓,就不是贊嘆其德行高潔,而是痛斥一番了。
“倫不敢。”
第五倫道:“只是心懷疑惑,我之前從未見過郡君,甚至還不識抬舉,拒絕了你的辟除。郡君卻不以為忤,向朝中舉薦我,又以我為四科第一……”
張湛大搖其頭:“二千石官長紀綱人倫,佐圣天子勸元元、厲蒸庶、崇鄉黨之訓哉。舉薦本郡賢人才俊,難道不是職責所在?有何奇怪?”
他只是在這個扭曲到不正常的世道里,做個一件該做的事,如此而已。
見第五倫仍拱手未起,張湛知道他不問清楚不罷休,遂道:“之所以舉薦你,是因你孝悌德行冠絕郡中年輕一輩。”
“又因你在第五里做的事,興義倉、補不足,深合圣人之意。”
“也因你在長平館那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說到了老夫心坎里了!”
張湛感慨道:“方才我所說的宣秉、李業,世人對他們多有贊譽,以不仕為高節,以隱居為獨行。甚至有人將二人比作古代的伯夷叔齊,可在我看來,彼輩雖求仁得仁,卻不足士人效仿。”
他也做過漢朝的官,食劉家之祿。可在新朝卻繼續任職,沒有選擇不食新粟,當然有一番自己的掙扎和見解。
“孔子周游列國時,曾經在楚地遇上兩位隱士,名曰長沮、桀溺,在拉著犁耕地。”
“孔子讓子路去問路,二人知道來的是孔子,就對子路說,這天下紛亂如同滔滔洪水,混亂邪行流淌得到處都是,你要隨誰一起去改變它們?還不如隨吾等避世而耕。”
“子路將二人的話告訴孔子后,孔子長嘆道:人怎能像鳥獸一般活著?天下若是有道,丘也不必如此辛苦去尋求改變了!”
張湛道:“伯魚,我希望你學孔子,不要學長沮、桀溺。這天下雖不盡如人意,距離三代之治尚遠。但正因如此,有志者才要去加以更易,而不是避世隱居,坐視世間道德淪喪。”
第五倫明白了,張湛也是個在季世里掙扎的理想主義者啊,難怪會認可王莽之政。
他欣然應諾,但心中卻明白,自己的理想,和王莽、張湛是不一樣的。
不過話說到這份上,這次是沒法辭讓了,他還能扔下第五氏,自己跑深山里隱居,或直接去投起義軍不成?
更何況,第五倫也算摸清楚了這時代的邏輯:在官本位的社會里,想將名望轉變成實利,你首先要有個官職。
就他這水平,辛苦攀科技樹種田一年,增加的畝產,可能還不如做官撈到的錢糧多。
小偷小摸搞到的鑌鐵,可能遠遠比不上做官后打通的渠道豐厚。
太學生得皓首窮經,拼命跪舔那些經師老家伙,才能通一經參加考試。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每年最優秀的甲科四十人,方能成為“郎中”。
而四科取士和孝廉一樣,作為正途,可以直接入朝為郎,過幾年體體面面,外放當個六百石、四百石,手握實權,豈不美哉?
更何況,第五倫對即將要去的常安城,確實很是期待,準確來說,是對那兒的兩個人感興趣。
一個是壽成室里的新朝皇帝王莽。
還有那位讓他懷疑自己記錯歷史的國師“劉秀”!